我離開呼倫貝爾草原時,是在一個風(fēng)起的清晨。白色的哈達(dá)還系在我背包的提環(huán)上,風(fēng)吹動時,那一角藍(lán)色在車窗下輕輕飄舞,仿佛在召喚我繼續(xù)向北,再向東,進(jìn)入那片傳說中的“林海雪原”。
那是地圖上被綠色與白色交錯覆蓋的地帶——大興安嶺。
小時候在課本上看到過這個名字,總覺得它像是一個遙遠(yuǎn)又冰冷的名詞。但當(dāng)車子穿過根河林區(qū),松樹、樟子松、落葉松一株株密集地排列在雪野兩側(cè)時,我才意識到:它不只是地圖上的顏色,它是一片活著的森林,是一個沉默卻曾熱血沸騰的故事地帶。
一、林海的呼吸
我的第一站是根河。
這是中國緯度最高的城市之一,也是大興安嶺林區(qū)的核心小城。初到這里,空氣干冷,卻帶著松脂與凍土混合的清香。雪覆蓋了房屋屋頂,街道整潔安靜,偶有一兩位裹著大棉襖的老人騎著三輪車緩慢駛過,像是時間也在這里減速了。
我暫住在一家由老伐木工改造的小旅館。主人姓鄭,六十多歲,皮膚黝黑,手掌布滿老繭。他看到我手里拿著地圖,笑著說:“你是來找‘林?!陌??”
我點(diǎn)點(diǎn)頭。
他一邊為我倒熱水一邊說:“那你走得正好,但你來的時間晚了二十年?!?/p>
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望著窗外遠(yuǎn)方那片深林,“以前這兒是最熱鬧的伐木場,鋸木聲、號子聲,一天二十四小時不消?!,F(xiàn)在呢,全封了,森林不許砍了,只許看。”
我聽得出他語氣里有些懷念,也有些不舍。
“林子不砍,是對的。”他說,“但很多人,就這樣離開了林子,也離開了活法?!?/p>
二、老林場的遺址
鄭師傅帶我去了他曾工作的老林場遺址。
那是根河以北十五公里的一片山谷,車子開不進(jìn)去,我們步行穿行在雪地之中。地上覆雪厚重,踩下去便發(fā)出“咯吱”聲,一種時間被腳步打碎的感覺。
山谷深處,幾棟紅磚老房子半埋在雪里,斑駁的廠牌上還隱約可見“xx伐木二連”字樣。一旁銹跡斑斑的鋼軌從廠房中伸出,延伸向被白樺林吞沒的遠(yuǎn)方。
“以前啊,我們這兒一晚上能送出幾百立方木頭?!编崕煾得鴱S房外的墻壁說,“那時候,森林就是金礦?!?/p>
他蹲下來,用手扒開雪,露出一塊用靴子砸實的土地:“你看這兒,是我們搭伙起灶的地方,燒鍋爐、炒菜、喝酒、講段子?!?/p>
我望著那塊已被凍土覆蓋的地,仿佛看到幾十位工人圍爐而坐,笑聲、酒氣、疲憊與青春都被煙火蒸騰起來。
“你知道嗎?”他忽然抬頭望著我,“當(dāng)年我們砍一棵樹,要拜一拜的。砍完還得說一句:‘借你一生,成我一飯?!?/p>
這句樸素的敬畏,讓我頓時沉默。
是的,他們是伐木人,卻不只是索取者。他們與林共生,斧下不是敵人,而是被允許借用的生命。
三、生態(tài)轉(zhuǎn)型下的沉默史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