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伊犁的那天,是在凌晨。
天尚未亮,庫爾班用哈薩克語輕聲對我說:“北邊的雪還沒化,但風(fēng)已經(jīng)醒了?!?/p>
我站在昭蘇草原上,看著遠(yuǎn)方天山北麓泛起一抹銀藍(lán)色,像是天地之間被悄悄揭開的一道縫隙。而我的下一站,正藏在那縫隙之中——阿勒泰。
這是新疆最北的角落,是金山與雪水雕刻的世界,是森林、冰川、草原與民族記憶重疊的邊地。
一、地理之境:從沙漠邊緣到雪線森林
通往阿勒泰的路漫長,我搭乘一輛穿越北疆的牧運車,沿著217國道一路北上。
窗外風(fēng)景逐漸變換:南邊是荒漠與草原交錯的干黃地貌,而當(dāng)車駛?cè)氚⒗仗┑貐^(qū)后,一切忽然變得安靜而豐饒。
道路兩側(cè),松林蒼翠、溪水潺潺、白樺挺立,像是整個北疆在這一刻收起了燥熱與嘶啞,變得柔和、清冷。
司機(jī)是個塔塔爾族青年,名叫烏斯曼。他指著北方說:“你看,那片雪山就是阿爾泰山脈,蒙古人稱它‘金山’。”
我問:“為什么是金山?”
他回答:“因為陽光照在雪峰上,像金子一樣耀眼;也因為,這山里曾埋著我們祖先的金與魂?!?/p>
我望著那遠(yuǎn)山沉思良久。阿爾泰山,意為“金的山”,它是蒙古語、哈薩克語、突厥語共同的詞根,是整個北亞高原文明的母體之一。它不只是山,更是整個北方古老游牧魂靈的石碑。
二、圖瓦人的森林低語:三弦琴與狼的對話
我抵達(dá)阿勒泰市后,又搭車穿過一片濕地和山林,來到布爾津縣邊緣的圖瓦人村落。
這里住著一個被稱為“森林的孩子”的民族——圖瓦人。他們自稱“圖喀”,是信仰萬物有靈的山地游民,傳說是成吉思汗時代遺落的守林人。
我在一間木屋借宿,主人叫奧列格,是位中年圖瓦人,瘦高、沉默,眼神總是望著窗外的樹林。
夜里,他為我點上一盞青銅油燈,然后彈起三弦琴,低吟起一種咽喉唱法。那聲音仿佛不是從口中發(fā)出,而是從身體內(nèi)某個幽深的洞穴響起,如狼嘯、如風(fēng)吟、如樹木在雪中咯吱作響。
我聽得心中發(fā)緊。曲終后,我問:“你唱的是什么?”
奧列格答:“唱我爺爺年輕時,冬天迷路三天,被狼圍住,不敢睡,就這樣唱著把狼嚇退?!?/p>
我震驚:“他活下來了嗎?”
奧列格笑了笑:“活下來,唱給我聽,然后死在森林里,跟狼做了鄰居。”
他又說:“我們圖瓦人不怕狼,也不怕死。我們怕的是,沒人再唱歌了?!?/p>
那一刻,我明白,圖瓦人沒有文字,也沒有宮殿,但他們有山、有歌、有三弦琴,那些旋律就是他們的時間記憶與世界地圖。
三、可可托海:一座峽谷與一段命運的重合
數(shù)日后,我獨自前往可可托海,一個曾因礦而興、因封而靜的峽谷小鎮(zhèn)。
峽谷深處,冰川融水如刀劈斧鑿般切割出一道銀白色的河流,兩岸是數(shù)不盡的樺樹與杉木??諝饫滟⑶遒?,像飲一口千年的雪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