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吉隆口岸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正在經(jīng)歷一種精神與地理雙重意義上的“出境”。中國國土已在身后,眼前,是尼泊爾的山、風、廟宇與塵土。我的《地球交響曲》緩緩在手中展開,仿佛也輕輕奏起了一段異域新章。
沒有停頓,我直奔加德滿都。這座擁有千年歷史的城市,是尼泊爾的首都,也是一座幾乎用宗教、混亂與生命力編織而成的立體交響之城。它不追求整潔與高樓,也不靠現(xiàn)代氣息維系存在感。它用的是另一種方式——泥土、廟宇、鐘聲、人群。
當我抵達加德滿都時,天色近暮。陽光穿過煙塵與廟塔交疊,投下長長的影子。那影子里仿佛有一位神明靜靜凝視我,說:“來吧,把你心中的地圖交出來,這里不認路標,只認腳步?!?/p>
我的落腳點是泰美爾,一片游客密集的街區(qū),也是一切冒險者、背包客、朝圣者抵達加德滿都的第一站。
這是一場直入人心的撞擊。塵土混著香料氣味在空中飄蕩,摩托車穿梭在狹窄巷道,五顏六色的祈福旗幟在風中亂舞,街角小攤傳來銅鈴般的叫賣聲……這座城市沒有任何前奏,直接把你扔進最熱鬧的樂章中。
我本以為自己會不適應,但奇怪的是,第一口呼吸進來的混亂氣味,竟讓我產(chǎn)生一種奇妙的安定感。
旅館老板是個六十多歲的尼泊爾老人,自稱普拉塔普。他聽說我從中國一路走來,眼神一亮:“你走的是朝圣者的路,神一定記得你?!?/p>
我笑問:“你這城市的神這么忙,還記得住每一個人?”
他神秘一笑:“加德滿都有三十三萬三千神,他們不負責審判,只負責傾聽?!?/p>
那一刻,我記住了這個城市的氣質:它不追問來歷,只在乎你是否真誠。
那一夜,我站在旅館陽臺,俯瞰夜色下的加德滿都。城市燈光不多,但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祈禱聲、敲鐘聲、誦經(jīng)聲,宛如一場從天而降的合唱。
我低聲對自己說:這一章,才剛開始。
加德滿都的心臟,是杜巴廣場。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核心,而加德滿都的,是這里。
我站在廣場中央,四周是紅磚木構的廟宇,那些神像被鴿子棲息、香火熏染、風雨剝蝕,但神態(tài)依舊平靜如初,仿佛千年風雨都無法動搖他們的沉默。
廣場一角,一個小女孩正在為神像點唇紅。她動作溫柔又認真,仿佛那真的是一位等待赴宴的神靈。
我蹲下身子問她:“你在做什么?”
她認真答道:“讓神漂亮一點。”
那一瞬,我怔住了。加德滿都的信仰,不是仰視,而是相處;不是敬畏,而是親昵。
我坐在廟角臺階上,看著行人和鴿群在廣場中穿梭。那些穿著紅袍的僧人不緊不慢地走著,孩子在嬉鬧,老人閉目靜坐。
這里的神像,是城市的一部分,不是高懸空中的象征,而是市井的一員。
我在地圖上寫下:“杜巴廣場,是塵世間最真誠的對神的邀約?!?/p>
第三日,我爬上斯瓦揚布納山,那里坐落著加德滿都最古老的佛塔之一。
沿著365級石階,我一步步登頂。階梯上猴群成群結隊,或打鬧,或靜坐。有幾只猴子趴在佛像肩膀上,神情淡然,仿佛那佛像是它們的祖父。
走到半山腰,我看到一位老婦人正在向一尊風化嚴重的佛像低聲禱告,身邊的猴子安靜地陪坐。那一幕讓我震撼:原來人與動物,在這片土地上,也有著不言的契約。
站在寺頂,俯瞰整個加德滿都平原,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云端,而整座城市,則像一張攤開的經(jīng)文,被風一頁頁翻動。
佛塔上懸掛的五色經(jīng)幡在風中獵獵作響,那聲音,不像風,更像眾生祈愿的私語。
我坐在一塊石板上,翻開《地球交響曲》地圖,用鉛筆寫下:
“人類從未真正走遠,我們不過是圍繞心靈轉了一圈,又回到信仰腳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