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祭是在每年山神“醒來”的這一天舉行。清晨五點,整鎮(zhèn)便被低沉的鼓聲喚醒,男人們穿上傳統(tǒng)長袍,女人們點燃香火。孩子們畫上神獸的臉譜,跟隨隊伍游行至山頂?shù)膹R宇。
我也被邀請同行。老人牽著我的手,說:“你既然來了,神也就不拒你?!?/p>
我們沿著山道緩緩而上,途中路過三棵巨大的松樹,那是“神的耳朵”,人們在樹下低語,把愿望講給樹聽。
山頂廟宇古樸,雕有龍紋虎齒。我看到一個年近九旬的老人,坐在廟門前敲擊一只青銅小鑼,節(jié)奏穩(wěn)定,眼神深邃。他敲擊的不是音樂,而是一種存在感,一種時間的證明。
我走近他,他沒看我,只說:“你來是寫你的書,還是找你的神?”
我回答:“兩者皆是?!?/p>
他終于看了我一眼,緩緩點頭,說:“那你在這里會找到答案。因為這里沒有答案,只有回音?!?/p>
我坐在廟后的石階上,閉上雙眼,耳中只有松風與遠鼓。那一刻,我仿佛脫離了所有身份,只有“人”這個詞在心中緩緩閃現(xiàn)。
夜晚,我與阿瑪坐在油燈下喝熱奶茶。她告訴我,這個小鎮(zhèn)其實曾經輝煌,是通往西藏南部的一條古道支點。那些走商隊的腳印早已被時間沖刷,但她記得父親說過一句話:
“黑道達不是給人尋找財富的地方,是給人找回方向的地方?!?/p>
我沉默良久。
她繼續(xù)說:“你是個寫書的人,別急著寫,把它們先活出來?!?/p>
那晚我沒有寫下文字,只在筆記本上畫了一棵樹,那是神的耳朵。樹上有風,樹下有人。畫上沒有神,卻有一個坐在樹下聆聽的人影。
那是我自己。
第五天清晨,我準備離開黑道達。
比什努準時出現(xiàn),他坐在車上等我,像從未離開過。
我回頭望了一眼整座鎮(zhèn)子。山霧正慢慢爬升,孩子們的笑聲、鑼鼓的回響、油燈的昏黃、老人手中未敲完的節(jié)奏——這一切,像一段段即將消失卻仍在耳畔回蕩的旋律。
我輕聲對自己說:
“黑道達,是《地球交響曲》中最靜的一章,
它不追求喧嘩,卻隱藏最深的主旋律。
如果說城市是樂章的高音,
那這里,就是最深沉的低音?!?/p>
我合上筆記,回到車上。
接下來,我將前往尼泊爾東部,進入特萊平原,抵達下一站——伊塔哈里。
據(jù)說,那是一座被工業(yè)和土地拉扯著前行的城市,一座全然不同于黑道達的地方。而我,也準備好了接受節(jié)奏的驟然切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