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從吉布提那片鹽湖與火巖交織的末日景象中抽身,沿著非洲之角的海岸線一路南下,有一個名字在我腦海中若隱若現(xiàn)——搏薩索。它不像摩加迪沙那般被人熟知,也不像亞丁灣那些港口寫進了航運日志,但越臨近,它就越像風里飄來的呼聲,一次命運的預告。
搏薩索,不是溫柔的港灣,而是一段倔強的骨骼,橫在海浪與風暴之間。它既不歡迎誰,也不拒絕誰,只是用它風蝕的身軀告訴每一個抵達者:要么臣服于浪,要么成為骨。
這一章,是我抵達搏薩索的見證——一段在灰燼中摸索尊嚴與信念的旅程。
船靠岸時,我還站在甲板上,搏薩索的模樣已清晰浮現(xiàn)。不是港城應(yīng)有的輪廓,它沒有高樓、沒有繁華的迎賓廳,只有一排排低矮石屋如鹽殼般攤開在岸邊,風中掛著破碎帆布和漁網(wǎng),像是倦鳥棲息的骨籠。
港口是混亂的,船只密集地相互倚靠,桅桿交錯如森林,空氣中混合著咸海、柴油、焦木與汗水的氣息。裸足的孩子在船幫間奔跑,聲音雜亂卻有某種節(jié)奏感,像是一種城市的心跳。
我下船的那一刻,腳踏在一塊焦黑巖石上,仿佛踩在一具已被烈日焚過的骨骼上。那一瞬間,我的心臟跳動得異常清晰,像是進入了一場未被允許的考驗。
“你來了?!币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回頭,是一位皮膚如烏檀般深黑的青年,眼神沉穩(wěn),語氣卻不帶情緒:“我是阿瓦里,來接你的人。”
我點頭。他沒再多言,轉(zhuǎn)身就走。我跟上他,穿入一條碎石與沙礫混雜的小道,兩側(cè)的屋子低矮結(jié)實,墻面斑駁,像是用時間硬生生刮出的印記。
孩子們在巷口玩著破皮球,老人靠在門邊雕刻木片,女人們蹲在墻角洗衣,眼神冷靜又專注。我忽然意識到,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像是曾經(jīng)燃燒過的痕跡——他們沒有敗下陣來,只是學會了如何站得更穩(wěn)。
我在筆記里寫道:
“搏薩索,是骨,不是城。它不講秩序,也不講歡迎,它只問你——你準備好沒?”
阿瓦里帶我穿過幾道低矮石墻,來到一條蜿蜒的小巷,巷盡頭豁然開朗,一座鹽市安靜地躺在黃沙與灰墻之間。
攤位由木板搭起,鋪著皺巴巴的麻布,售賣著塊狀鹽晶、干魚、駱駝骨雕和破舊陶罐。空氣中飄蕩著海鹽、獸皮、日曬干木的混合氣味,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嘗一口歲月。
一位年邁老婦人緩緩走到我面前,將一塊白鹽遞到我手中。我輕輕舔了一口——苦咸中夾雜著一絲說不出的金屬味。
她咧嘴一笑,說道:“這是風曬出來的鹽,是老天爺?shù)氖炙?,不怕歲月?!?/p>
阿瓦里低聲補充:“我們曾是通往紅海與肯尼亞商道的鹽驛。昔日的駱駝隊從這里啟程,跨越沙漠,如今商隊沒了,鹽還在。搏薩索,就是一顆不肯溶的鹽粒。”
我望著市場深處一座已倒塌半邊的倉庫,門上斑駁的木雕上刻著舊時的隊徽,仿佛還能聽見當年駝鈴作響。那是搏薩索最輝煌時的殘響,而它依舊保留了些許體面——靠鹽,靠骨。
我記錄下:
“搏薩索的鹽,是被時間打磨的利齒,是咬住命運不放的信念?!?/p>
黃昏時分,阿瓦里帶我登上一座位于城東南的赤色高臺。臺上風極大,連站穩(wěn)都要靠腳尖緊扣地面。風吹得耳邊呼嘯作響,帶起我袖口翻飛,如一面戰(zhàn)旗。
“這里,是我們族人的誓言地。”他望向海邊低語,“早年打仗時,有人讓我們跪地求和,我們族長就站在這里說:‘要么跪著活,要么站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