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告別旁遮普的麥浪與五河之歌,坐上駛向北方的列車時,我知道,旅途將進入一種全然不同的節(jié)奏。車窗外的風景從豐腴的田野轉(zhuǎn)為崎嶇的山巒,空氣中漸漸帶上了寒意與松香?;疖囋谝股信噬恳淮无D(zhuǎn)彎都像進入一段深藏的樂句,拉開一場雪嶺之上的沉靜慢板。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在潔白的空頁上寫下:“第454章:雪嶺星辰,慢板回旋。”
這一章,是高原與深谷共鳴的低音提琴,是雪與火交織出的一首精神奏鳴。
我抵達查謨,是在清晨六點?;疖囌就猓§F浮在地面,像一層銀色輕紗,遮住了街道的顏色。我拖著行李,在一間老舊的旅館安頓下來,窗外是提斯塔河的支流,清澈而冰涼地繞過城市邊緣,仿佛一把冰刀,在大地表層安靜雕刻。
第一站,我去了蘭格爾廟。這是一座已有千年歷史的印度教廟宇,外表平淡無奇,內(nèi)里卻香火旺盛。信徒安靜地跪坐在殿前,手中捻動念珠,廟內(nèi)的鐘聲緩緩響起,如同大地深處的回聲。
我脫鞋緩步進入,觸到大理石地面的那一刻,腳底的冰涼仿佛穿透肉身,直達心底。但鐘聲一響,我竟像被一只無形之手托住,整個人靜了下來。那是一種莊嚴之感,不是壓迫,而是包容。我閉上眼,感受到一種來自內(nèi)部的寧靜——這不是喧囂城市中短暫的逃避,而是人真正面對神明時的謙卑。
我走出寺廟,陽光灑落在廟頂,石雕紋路被鍍上一層金光。我在《地球交響曲》中寫下:“查謨的鐘聲,不是警醒世人,而是提醒靈魂:你曾來過這人世間,且不該匆匆而過?!?/p>
從查謨前往克什米爾山谷,需要經(jīng)過盤山公路和宛如巨龍蜿蜒的班哈爾隘口。這一段旅程極其艱難,卻也壯闊。
我搭上一輛越野吉普車,與三位來自克什米爾的旅人同行。他們自稱“山地的孩子”,熟悉每一個轉(zhuǎn)彎和斷崖。車子緩緩穿行,山體如巨獸般壓來,而云霧在腳下流動,如同被撥開的古老樂譜。
路旁偶有牧民牽著牦牛緩行,女人頭裹彩布,眼神平靜地望著遠方。一位年長的旅人告訴我:“山越高,話越少?!?/p>
在一處高坡上,司機忽然停車。他說這里叫“風響谷”,是山中最容易引發(fā)回聲的地方。我們下車,他拿出一只風笛,迎風而吹。笛音不急不緩,卻在山谷間層層疊疊回響,如同一場穿越千年的應答。
我站在邊上,眼睛一陣酸澀,心跳竟也隨著旋律起伏。我想起過去、現(xiàn)在、將來仿佛在這一刻重疊,一切語言都變得蒼白。
我寫下:“穿越隘口,是穿越時間的邊界??耸裁谞柌坏饶銣蕚浜茫坏饶惆察o下來。”
抵達斯利那加,是傍晚時分。夕陽在群山之后燃燒,整個城市被籠罩在一種琥珀色的光暈中。達爾湖靜臥在城市中央,像一面天鏡,倒映著船屋、天光與眾生的輪廓。
我租了一艘雪卡船,在湖中漂流。船夫叫哈米德,臉上布滿皺紋,卻笑容溫暖。他告訴我:“湖水每天最美的時刻,是拂曉前最后的黑暗,因為那時人未醒,天地之間最為干凈?!?/p>
他帶我看“水上花園”,那些漂浮在湖上的蓮花和水蔥點綴著屋舍,像一幅活的印象畫。我們經(jīng)過一座浮動市場,船只像攤位,售賣香料、地毯、杏仁與藏紅花。香氣與湖水交織,我仿佛漂浮在一種香料織就的夢境中。
我買下了一小罐藏紅花,哈米德輕聲說:“克什米爾人愿意把最貴的東西種在泥里,因為我們相信香氣比金錢長久?!?/p>
那晚我住在湖上的船屋。夜色降臨,遠處傳來禱告聲。我坐在船頭,看月光在水面跳舞,心中寧靜得像湖面。那一刻,我明白:人心若靜,湖水便不驚。
我在《地球交響曲》寫下:“斯利那加,是一座水寫的城市,每一滴湖水都在說著克什米爾的溫柔與堅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