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張洛還在睡夢中,耳邊傳來輕聲的呼喚。
他睜開眼,阿瑩那明艷動人的臉龐便出現(xiàn)在眼前,看著那吹彈得破的嬌嫩臉頰,他忍不住探出嘴巴輕啜于上,口中輕笑道:“阿瑩,你真美?!?/p>
小侍女遭此輕吻,頓時霞飛雙頰,就連耳垂都霎時間染上一層紅暈,眼波羞怯移往他處,嘴里低聲道:“阿郎莫再耍鬧,大府掌事正在院中等候?!?/p>
所謂的大府掌事便是主人張說所居院舍的管事,統(tǒng)管這家宅中一切的事務(wù),雖說也是仆人,但卻遠比一般的族人還要更得張說的信任和倚重。
“大府掌事來這里做什么?”
張洛聞聽此言睡意頓消,心頭些許旖念也是蕩然無存,連忙翻身起床,接過阿瑩遞來的衣袍穿在身上,然后便走出了房間。
來到這里的大府掌事名叫張固,年紀也有六十出頭,須發(fā)灰白,體格還算硬朗,穿著一件樸素干凈的布袍,正仰首打量著張洛所居住的這陋舍,待見張洛行出,連忙躬身迎上:“清早來問,有擾清夢,六郎安否?”
張洛也不是渾身帶刺的刺猬、逮誰扎誰,別人對他和氣,他也能以禮相待,聞言后便擺手道:“掌事不必多禮,請問何事勞煩來告?”
“六郎言重了,主公離家上朝前特囑仆來告,稟賦才趣固然可喜,欲達真知仍待苦學。西閣集萃樓是主公燕居讀書處,樓內(nèi)多藏先賢哲言、時萃妙語,六郎若往博采勤擷,定能廣學弘識、更益才性,所以著仆引六郎往集萃樓居住?!?/p>
張固又欠身對張洛說道:“往年幾位郎主也都在集萃樓受主公親為啟蒙,樓閑多時,今待六郎?!?/p>
“這、大父厚愛,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只不過,我性情疏略散漫,有失莊謹,比近而居,恐怕會惹厭失愛。況今所居風雨不侵,不必再煩別處侍人。”
張洛沒想到昨日聚會之后還有余韻,他祖父張說竟然擺出一副要認真栽培自己的架勢,這不免讓他有點猝不及防,旋即便有些為難的說道。
張固久理家事,也是人情練達,并沒有直言張洛所居簡陋,只是又垂首道:“老仆耳目漸昏,承蒙主人不棄,仍然留用門下。??秩问虏恢埽苊鼊t必盡力。懇請六郎體恤,準此老朽躬引前往?!?/p>
“阿郎,去罷!有令公垂顧關(guān)懷,此宅中再也沒有人事刁難了!”
一旁的英娘忍不住上前來小聲說道,她一直都在擔心主母鄭氏謀害阿郎,只覺得有了老主公張說的庇護后,在這張家大宅中便可以穩(wěn)如泰山,不必再籌謀避往他處了。
張洛心里卻很清楚,眼下在張家地位和處境如何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不久后整個張家都要風雨飄搖、搖搖欲墜。張說對他的賞識挺可貴,只可惜來的有點晚。
眼下已經(jīng)是到了三月下旬,張說的政治危機四月初便要爆發(fā),而這場危機是時勢累積與張說的個人性格所導致的,就算自己有心想提醒一下也是難以挽回。
畢竟該勸的話,張九齡這個張說政治上的衣缽傳人都已經(jīng)勸過了,仍然沒有讓張說加以改正和預(yù)防。
這種先知式的預(yù)見自然不便告于他人,張洛在想了想之后,便也沒有再繼續(xù)拒絕這一番好意,雖然短了點,總比沒有好。
古代獲取資訊與知識的渠道都比較匱乏,若能趁此機會翻閱一下張說的藏書,同自己腦海中的積累融合總結(jié)一番,也能更有助于他日后的發(fā)展。
他們主仆行李本就不多,之前又因為打算脫離張家而陸續(xù)往城外田莊送了一些,如今再收拾起來,無非只是一些換洗的衣物與基本的鋪臥之類,反倒張洛近來為了代寫墓志所購買的紙墨文具最多,裝了足足大半筐。
饒是張固不方便評價張均的治家之道,當他看到主仆三人如此寒酸的行李后,也忍不住感慨說道:“六郎清靜自守、淡泊明志,志趣大異于府中其他郎君,少時磨礪不足為苦,來年必成大器,如主公般為世所重、光耀門第!”
許多事情耳聽為虛、眼見也未必為實,在張固看來這一位六郎雖然遭遇嫡親排擠、在家中處境惡劣,但卻仍然篤志于學,這一份品德操守實在是家門少輩之中的翹楚表率。
哪怕張固老于世故,也猜不到張洛行李少是因為隨時準備跑路,文具多則是為了冒他祖父大名代寫墓志以牟利,哪一項都跟良善不沾邊。只能說他的用心實在太刁鉆,等閑人捉摸不透。
張家宅邸雖大,閑人也多,很快大府掌事張固奉主公張說之命,親自將張洛迎往府內(nèi)集萃樓居住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座大宅,頓時便讓宅內(nèi)族人與奴仆們都議論紛紛。
東廂主母鄭氏的居舍中,一大早乒乒乓乓的打砸聲便不絕于耳,侍女仆員們都被趕到了院舍外,只有幾名鄭氏的親信仆婦們噤若寒蟬的站在房間里,一言不發(fā)的瞧著氣得臉色煞白的主母在房中打砸器物、發(fā)泄怒火。
“令公這是何意?難道我連處置自家戶里一個孽種都不得!如此公然插手此間事,是嫌我不配治家?”
鄭氏一邊摔打著房中的物品,一邊怒聲嘶吼著,平日里那恬淡從容的靜氣早已經(jīng)蕩然無存,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一股尊嚴被踐踏、底線被逾越的竭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