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余暉如血。
歸云仙山之上,滿山樹折山崩,橫尸遍野,江照雪身著金線繡日月星辰白錦廣袖華袍,被人折了腿骨,按壓在地上。
她金冠半斜,頭發(fā)凌亂散開,但她仍舊固執(zhí)撐直了半身,面對著不遠(yuǎn)處陰玉鑾駕中被陰紗所遮的青年,努力保留著蓬萊女君最后一點(diǎn)尊嚴(yán)。
“中洲陷落,靈劍仙閣是中洲最后防線,而你,師娘——”
青年清冷透玉的聲音從鑾駕中傳出,伴隨著陰麒麟不耐的噴嚏聲,明明是嘲弄言語,語氣卻格外冷淡:“中洲唯一有希望沖擊九境命師之人,你本該是中洲唯一的勝算,可惜卻在十七年前,被師父拔除靈根,困于宅院?!?/p>
說著,陰紙仙抬手卷起銀灰色紗簾,青年提步而出。
紫黑色華服上流淌著山川日月,交替四時(shí)變化在衣衫之上,青年聲音由遠(yuǎn)而近,說著整個(gè)修真界都知道的過往:“你為了他,惡事做盡,毀我根骨,殺我好友,最終走到今日……付出這么多,他卻為了師妹,將你扔下逃了,師娘,”青年駐足停步在她身前,抬手掐住她的脖頸,微微傾身,似是好奇,“你不后悔嗎?”
江照雪說不出話,她死死盯著面前青年。
后悔?
如何不悔?
她愛那個(gè)人,愛了足足兩百一十七年,付出兩百一十七年,最后卻抵不上一個(gè)孩子,輕輕松松一聲“師父”。
沈玉清,她的丈夫,為了那個(gè)叫慕錦月的女弟子,廢她靈根,困她一生,一次次給她希望,一次次讓她覺得自己被愛著,又一次次親手湮滅這點(diǎn)希望。
如今最后一次了——
今日酉時(shí),九幽境攻陷靈劍仙閣,在最后逃亡時(shí)刻,沈玉清選擇帶著慕錦月離開,留下了身懷六甲的她,偽裝成慕錦月,被九幽境魔修生擒。
這大約是她最后一次愛沈玉清,也是最后一次恨沈玉清。
可她的愛恨都不該為人所知,為人所用,于是她只是含血一笑,沙啞道:“與你何干?”
面前青年聞言,眼眸微動,似是不甘。
然而片刻后,他輕笑起來,微微俯身,壓低聲道:“可你是他的妻子啊?!?/p>
青年說著,手指逐漸收緊:“他既然跑了,那他欠我的債,便該你償還。師娘,”青年轉(zhuǎn)眸,看向下方綿延不盡的臺階,語氣中帶了懷念:“當(dāng)年我一步一步爬上登天梯,是您為我引路,今日——”
青年回眸,黑紫色的眼里全是悲憫,映著她掙扎的面容,仿若年少時(shí)一般,恭敬道:“我送您上路?!?/p>
說完,他手指驟然發(fā)力。
劇痛從脖頸傳來,她清晰聽見骨骼碎裂之聲,眼前慢慢黑了下去。
她感覺對方放開了她的身體,她重重倒下。
最后一刻,她聽見青年退步之聲,衣擺摩擦之聲,跪地之聲,叩首之聲,最后是裴子辰恭敬高呼:
“弟子裴子辰,恭送師娘登天!”
——節(jié)選自《吾道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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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驚叫,江照雪猛地睜開眼睛,從噩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