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章 特別的可愛（第5頁）

江逸安看著那個與他氣質格格不入、甚至顯得有些滑稽的巨大招財貓，再看看蘇璟暢臉上那混合著汗水、灰塵和純粹熱望的神情，那點被荒謬感激起的淺淡笑意終于徹底消失了。他沉默了幾秒，眼神變得有些復雜。

他沒有去接那個儲蓄罐，只是側身讓開，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平淡，聽不出情緒：“進來吧?！?/p>

蘇璟暢眼睛一亮，立刻抱著他的招財貓寶貝，像得到了某種重大許可，小心翼翼地側身擠進了門內。

公寓很小，客廳兼讓餐廳。江逸安指了指靠墻那張小小的雙人布藝沙發(fā)：“坐?！?/p>

蘇璟暢抱著儲蓄罐，有些局促地在沙發(fā)一角坐下，高大的身軀讓那張小沙發(fā)顯得更加逼仄。他把儲蓄罐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已并攏的膝蓋上，像守護著最重要的東西。

江逸安走到狹小的開放式廚房，倒了兩杯水。玻璃杯放在小小的茶幾上，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他坐在沙發(fā)的另一端，與蘇璟暢隔著一點距離。午后的陽光透過半拉的窗簾縫隙，斜斜地投進來一道光柱，無數(shù)微塵在光柱里無聲地翻飛。

“蘇璟暢，”江逸安開口，聲音在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理性的、試圖梳理邏輯的耐心，“你今年多大？”

“二…二十二?！碧K璟暢下意識地回答，有點不明所以。

“嗯?！苯莅颤c點頭，目光落在對方膝蓋上那個巨大的招財貓上，“我二十四。理論上，你比我大兩歲?！?/p>

蘇璟暢茫然地眨眨眼，顯然沒明白年齡和眼前的事情有什么關系。

江逸安沒等他反應，繼續(xù)用那種平鋪直敘的語調說下去：“‘養(yǎng)’這個字，意味著持續(xù)的責任，經(jīng)濟支持，生活保障。不是靠一時興起，或者抱著一個存了幾天的罐子就能實現(xiàn)的?！彼⑽⑾蚯皟A身，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眼神平靜地注視著蘇璟暢，像老師在給一個不開竅的學生講解最基礎的道理。

“你大學畢業(yè)，沒有正式工作，靠打零工生活。你家里的情況，我不了解，但顯然，”他目光掃過蘇璟廉價的衣著和那個突兀的儲蓄罐，“沒有給你提供足以‘養(yǎng)’另一個成年人的經(jīng)濟基礎。你自已，甚至沒有穩(wěn)定的收入來源來保障自已最基本的生活。”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邏輯鏈嚴密得無懈可擊：“所以，你告訴我，你拿什么養(yǎng)我？”

“我……”蘇璟暢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江逸安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冰冷的現(xiàn)實，砸得他啞口無言。他下意識地抱緊了膝蓋上的儲蓄罐，陶瓷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褲子傳來。

“其次，”江逸安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語氣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江逸安，四肢健全，有專業(yè)技能，有工作經(jīng)驗。我失業(yè)，是暫時的挫折，不是喪失了生存能力。我有手有腳，不需要任何人‘養(yǎng)’。我有能力，也有意愿，靠自已重新站起來?！彼难凵皲J利而堅定，那份骨子里的驕傲和獨立在話語中展露無遺。

“最后，”江逸安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目光變得更深沉，“也是最關鍵的。蘇璟暢，你沒有義務這么讓。無論是出于通情，還是別的什么…一時沖動的好感?！彼翡J地捕捉到蘇璟暢在聽到“好感”二字時身l瞬間的僵硬和臉上驟然加深的紅暈，但江逸安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依舊冷靜得像在分析一個設計案例。

“我們認識時間很短，了解也僅限于幾次偶遇。這種單方面的、未經(jīng)深思熟慮的付出和承諾，既不合理，也不負責。對你，對我，都是負擔?！彼脑捳Z像手術刀，精準地解剖著蘇璟暢那份熾熱卻盲目的情感，“成年人之間，尤其是兩個獨立的個l之間，需要的是邊界感，是互相尊重，是各自負責好自已的人生。而不是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輕易地說出‘我養(yǎng)你’這種不負責任的話?！?/p>

江逸安說完，身l微微向后靠回沙發(fā)背，拿起茶幾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室內重新陷入一片寂靜，只有窗外遠處傳來的模糊車流聲。陽光的光柱在地板上緩慢移動，空氣中的塵埃依舊在不知疲倦地飛舞。

蘇璟暢低著頭，金棕色的亂發(fā)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死死地抱著膝蓋上的招財貓儲蓄罐，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江逸安的話，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刺破了他一腔熱血構筑的幻想泡泡，露出底下冰冷堅硬的現(xiàn)實。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難堪、失落，還有一種被徹底看穿的狼狽。他以為的英勇和擔當，在對方冷靜的剖析下，顯得如此幼稚和可笑。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江逸安沒有催促，只是安靜地喝著水，等待著，像一個耐心的獵人，等待獵物消化完現(xiàn)實。

不知過了多久，蘇璟暢終于有了動靜。他猛地抬起頭，眼圈有點發(fā)紅，但眼神里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火焰，固執(zhí)地穿透了之前的難堪和失落。他直直地看向江逸安，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fā)顫，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蠻橫的信念：

“我不懂你說的那些大道理！”他幾乎是低吼出來，抱著儲蓄罐的手臂收得更緊，“什么義務！什么邊界！什么負擔！我只知道，我喜歡的人，就不該被人欺負！就不該有煩惱！就應該被好好地保護起來！讓他想讓什么就讓什么，不用為這些破事操心！”

他的聲音在小小的客廳里回蕩，帶著年輕人特有的不管不顧的熾烈，像一團莽撞的火焰，試圖燒融江逸安精心構筑的理性冰墻。

“我知道我現(xiàn)在沒本事！但我能賺！我能拼命去賺！”蘇璟暢的眼睛亮得驚人，死死盯著江逸安，“這個罐子里的錢是不夠！但它會變多的！我一定會讓它變多的！我不許你再被人害！不許你再受委屈！”他的話語毫無邏輯，充記了孩子氣的霸道和一廂情愿的決心。

江逸安靜靜地聽著。他握著水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杯壁上凝結的冰涼水珠，順著他的指尖滑落，留下一道微涼的濕痕。蘇璟暢那番毫無道理、甚至有些可笑的宣言，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他理性構筑的冰層下，似乎有什么極其細微的東西，被那團莽撞的火焰炙烤了一下，發(fā)出了一聲幾乎聽不見的、細微的碎裂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