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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偶爾也會忘記一些事情嗎？（第1頁）

貝芒立國后的第兩百二十三年，宮廷的文書學(xué)者用筆記下這段歷史：因公主奧薇拉的詛咒，這片大地失去了它的太陽，并從此迎來永夜的降臨。災(zāi)難發(fā)生后的第三個月，兩千國民逃出森林，棄過去的家鄉(xiāng)于此不顧，如逃出了一片泥沼污濁。那時節(jié)正是盛夏，田地里的小麥、豌豆與葡萄無人侍弄，全部枯死。

顯然他們在落筆之前已達成了一種無聲的默契，認定這場恐怖的災(zāi)難必須要有人承擔(dān)責(zé)任，但既不該是為此勞心憔悴的老國王，也不該是已恪盡職守的臣子們，更不該是面對災(zāi)難無能為力的無辜國民……那么便只剩下一個合適的對象了。

伴隨詛咒降臨人世的那位公主殿下，雖是來絲利王室的掌心至寶，純潔無垢的“光之貴女”，但她卻太過依賴光明，決然地抗拒著黑暗。而光精靈們都深知自己的力量來自于永恒的光與暗的平衡，打破平衡，便會招致混亂。

“我們熱愛光明，但也敬畏黑暗，因為倘沒有了黑暗的深邃，便無以襯托光明的輝煌。而殿下卻只能接受光明，容不下半分黑暗?！币晃粚W(xué)者公然宣稱：“顯然，這是我們正在經(jīng)歷的這場災(zāi)難的根源?！?/p>

盡管他很快就因這番不敬的言論而獲罪，但這段話中的每一個字，都毫無遺漏地傳到了奧薇拉的耳中。

后來，少女站在荒蕪的山坡上，遙望一座黑色陰森的古堡逐漸聳立于高崖之巔的時候，腦海中會忽然浮現(xiàn)出這段話來，并因此延伸出一種奇特的聯(lián)想，仿佛在那里修建的不是城堡，而是一片墓園、一方墓碑、或直接是一具墓棺，她是很快就要殉葬其中的人。

是的，殉葬，她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即將迎來的遭遇，并覺得這世界上沒有比這更貼切的形容了。因為那些人——無論是背井離鄉(xiāng)的國民、撰寫史書的學(xué)者、甚至是她那位憔悴焦慮的父親，其實都沒有恨過自己，他們真正憎恨的是從自己身上分離的至深的黑暗，那些永恒的絕望與不散的陰霾。

他們真正想要埋葬的，也不是自己，而是黑暗?？墒?，黑暗是那么冷酷、殘忍、邪惡的事物，怎么會聽任凡人的擺布，乖乖走入為它準備好的墓穴之中呢？因此，才需要挑選一個高潔的靈魂隨之殉葬，以安撫那狂暴野蠻的天性。

奧薇拉是不幸被選中的人，或是注定被選中的人，她所背負的詛咒，決定了一種與生俱來的宿命與使命。若非如此，貝芒國中實際并不缺乏忠肝義膽的臣民或英武高潔的勇士，愿為效忠王室與拯救國民而死。

奧薇拉相信，如果給他們一個選擇的機會的話，他們一定會勇敢地站出來，代替自己承受這痛苦的命運。這種態(tài)度，時常寬容得令人想要哭泣，如同公主年紀還小的時候，在花園里嗅聞的溫柔的紫羅蘭花香一樣。但也正因如此，才讓她更加悲傷。

并且是——

“悲傷得想要哭泣啊?！闭驹谏狡律系纳倥?，白金色的發(fā)絲被暗澹沙啞的寒風(fēng)吹起，干枯得像要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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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難過嗎，公主殿下？”誰的呼喚將她從出神中喚醒，她輕輕抬頭，看見老師就站在自己身旁，目光關(guān)切。

“您什么時候來的，老師？”

“我已經(jīng)在這里站了幾分鐘了，只是你沒有注意到而已?！?/p>

“很抱歉，老師。”

“沒關(guān)系，我能理解你現(xiàn)在的心情。”老師也抬起頭，目光落在高崖上那座陰森晦暗的古堡，發(fā)現(xiàn)它的每一堵墻與每一座樓都是用漆黑的石磚砌成，并且沒有開窗，比想象中更加封閉牢固，便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那不該是你居住的城堡，只是一個牢籠?！?/p>

“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么，老師？”奧薇拉低沉地笑了一聲：“它從最初描繪草圖時就是為了讓人聯(lián)想到牢籠的形象，「尚無人探索的寂靜荒野上叢生的灌木與纏繞的藤蔓，這些建筑掩飾我們變化無窮、動蕩不息的生活……在夜間，黑暗本身就像監(jiān)獄的入口，漆黑而又深邃」。斯蒂芬·格雷厄姆先生在《寂靜的夜》里這么寫，監(jiān)獄并不是一種意象，真正的意象是它為我們賦予的囚禁、屈服與痛苦的意義?！?/p>

“你什么時候又讀完了這本書？”

“幾天以前?！?/p>

老師輕輕嘆息一聲，又問：“這么說來，你果真想進入那個為你準備的牢籠，將自己的余生都在其中消磨殆盡？”

奧薇拉聞言，陷入了沉默。她凝視著那座古堡，一言不發(fā)，只是藏在衣袖里的手正微微顫抖。如果可以選擇，哪個女孩會愿意居住在這樣一間冰冷、沉重、壓抑的牢房內(nèi)呢？何況她那么害怕黑暗，幾乎怕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