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這間房子,就像走入了一個陰郁沉重的冬季。
這房內(nèi)的一切事物都是白色的:灰白色的磚石地板,一塊塊嚴絲合縫;雪白的墻面,仿佛涂上了厚厚的粉底;慘白色的螺旋狀階梯,就像通往天上之國的道路;以及靠坐在墻邊的那位少女,她也有著潔白如許的長發(fā),在末端用緞帶綁住,繞過肩膀垂至胸前;腰后用流暢優(yōu)美的線條,編織出六對圣白色的羽翼,每一根羽毛都筆直而又柔軟,頗似匕首形狀的雪花,若是振翼揮灑,定能看到漫天飛羽簌簌飄揚的美景,卻被其主人漫不經(jīng)心地搭在肩膀、手臂、膝蓋、腿部乃至是地面上,羽毛末端被空氣中浮動的細小塵埃漸漸攀附,染上了些許灰霾,因此呈現(xiàn)出一種半灰半白的色彩。
白色侵占了人的視界,讓人沒由來地感到一陣恐慌。
或許有人會認為,白色便是神圣與高潔的色彩;實則是,剝奪去人類用主觀情緒所賦予的那些狂熱的宗教意味后,白色或許是世界上最單調(diào)最空洞的顏色,總是在無休止地擴張自己憂傷的邊界,因此這座風(fēng)車塔房也就被它所占領(lǐng),成為了世界上最單調(diào)最空洞的一處封閉空間。
在這里,白色變成了一種孤獨且壓抑的意象,就像是有一場雪永不停息地下著,屬于冬季的陰冷與濕重的氣息,陰魂不散地徘回于每個角落里,為它們與孤獨的共同主人,營造出與內(nèi)心情感相得益彰的氛圍。
這一切的源頭便是靠坐在墻邊的那位白發(fā)少女,她正歪著頭,用一種奇特的視線打量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們,那眼神就跟看一群在暴雨中淋濕了翅膀的灰喉燕沒什么區(qū)別。她的眼睛是蔚藍色的,本應(yīng)像天穹一樣干凈,又或是像幽林深處乏人問津的湖泊般安寧,卻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些許陰翳。
這種陰翳既非來自外界物質(zhì)的變化影響,也非來自內(nèi)在心靈的自我厭棄,純粹是自然而然地激發(fā),就像是天冷了,于是下了一場雪那么合理。那些單調(diào)空洞的雪花漸漸飄落,一點一點地匯聚起來,便構(gòu)成了少女眼底驅(qū)之不散的陰翳。
陰冷、沉重、憂郁、疲倦、迷茫、孤獨……仿佛任何一種偏執(zhí)的情緒都能在這張映襯人間情感的臉上找到??偠灾@是一個只會活在冬季的少女,她內(nèi)心總有一場雪正下著,那場雪飄散開來便影響到了所處的空間,讓每一個踏入此地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年輕人看到這位少女即怔住,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預(yù)感。而此時,身后的愛麗絲已驚呼出聲:“??!怎么是你???”
她會有這種驚訝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因為其他同伴亦是如此,她們從這少女的面孔和五官間看到了些許熟悉的痕跡,這才意識到自己與她并非初次相見,早在數(shù)日前便有過一面之緣,只是那時的她尚是佇立在岡特街道人流最密集之處的一座凋像,并且臉上總帶著收獲時節(jié)的喜悅笑容,仿佛不曾為什么事傷心過。
就氣質(zhì)而言,這位困頓于陰郁雪季的白發(fā)少女和街道邊迎接人來人往的亞維翁鄉(xiāng)間少女簡直是兩種極端,不能從刻畫各自神態(tài)的刀筆間找到一絲一毫的相似之處。但抹去這些虛幻的形象,二者的面孔幾乎完全相同,連身上所穿的服飾都別無二致:穿著亞維翁鄉(xiāng)間風(fēng)格的傳統(tǒng)服飾,藍綠配色,近似裙裝,但更加輕便;肩上披著件灰色的絨毛斗篷,下擺垂落到背部,邊緣有縫補過的痕跡;額前整齊的劉海上別著一枚白色羽毛發(fā)飾,略微傾斜固定;弧線優(yōu)美的足弓則踩著一雙當(dāng)?shù)貍鹘y(tǒng)的露趾涼鞋,鞋板上釘著兩根木齒,很適宜在鄉(xiāng)野田間自由行走。
和街邊凋像唯一不同之處在于,視線沿著涼鞋往上,會看到她白皙如工藝品的腳踝上束著一條沉重的鎖鏈。鎖鏈在地上穿行,被自然垂落的灰白色翅膀擋住,又繞過少女的背部,像條蛇般爬向了唯一開著的窗戶,末端緊緊纏繞在窗口的三根鐵柵上,像是很害怕被她逃離般,每一根鐵柵都繞了整整三圈,才徹底固定住。
少女將那雙渾濁陰翳的蔚藍眼眸定格在發(fā)出驚呼的愛麗絲身上,孤獨地凝視了幾秒后,才默默地扭過頭,視線對著虛空,仿佛在和一個看不見的人說話:“看來你們似乎認識我,但很抱歉,我沒見過你們……算了,這其實也沒有什么所謂?!?/p>
她幽幽地嘆息一聲,便像是失去了交談的興致,將自己的頭輕輕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失神地凝視著虛空,沒有再理會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們。
“呃?!边@反應(yīng)好像不太對勁?愛麗絲和身后的小伙伴們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天使是見到了,而且確實有十二片潔白翅膀,只是這個天使怎么一臉頹廢厭世的模樣?難道說被人類背叛之后就失去了對生活的希望?
唯有林格不因天使所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而動搖,對她說道:“是否有所謂不是被個人的感受所決定,而是被我們接下來的對話所決定。在此之前,能先告訴我你的名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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