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傷口割開了蒼老的古樹,樹干表面的裂痕無休止地向上延伸、向下墜落,追逐著生命的盡頭。名為草木災(zāi)星的匕首貪婪地舐取著這棵古老樹木在年歲推移中積攢的最后一絲力量,并將其轉(zhuǎn)化為無窮澎湃的魔力,匕身逐漸籠罩在一層鮮紅色的光暈中,那些光是血的顏色,卻也透露出屬于生命的磅礴氣息,翕張鼓動之間,猶如心臟的跳動,激發(fā)不息的回響。
“樹夫人???”
除了梅蒂恩以外,虛無空間中的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謝米更是驚慌地喊出了聲,這聲呼喚仿佛穿越時空的界限,同時傳到了奧薇拉的耳中,讓呆滯怔然的公主終于意識到眼前所見并非幻象,而是殘酷的現(xiàn)實(shí)。
她的身體在發(fā)抖、嘴唇在發(fā)抖、慢慢伸出去的手也在發(fā)抖。想要觸碰老師身上的傷口,仿佛撫平那些永不會痊愈的痕跡,卻猶豫地懸在了半空中,怎么也無法靠近。蒼白的嘴唇上下蠕動碰撞,互相傳遞冰冷的溫度,用顫抖的悲傷語氣說道:“你受傷了……老師……”
“不?!北M管生命的氣息漸漸衰弱,樹夫人臉上的笑反而更加溫暖,輕聲道:“這不是傷,也不是病,公主殿下?!?/p>
面對她的回答,奧薇拉顯得茫然而又無措。
她一直都知道生命是世界上最脆弱的事物,不如石頭那么堅(jiān)硬、也不如水流那么柔韌,只需要一道淺淺的傷痕、一場小小的疾病,便能致他們于死地??衫蠋熣f這既不是傷,也不是病……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難道是命運(yùn)嗎?
是命運(yùn),想要讓老師死去嗎?
“是承諾?!睒浞蛉藴芈暤溃曇羟鍦\得猶如樹蔭底下的一叢陽光:“許多年前我就說過,我會找到您的,公主殿下,如今只是在履行承諾而已。草木災(zāi)星在吸收了我的生命力后,才能夠爆發(fā)出最強(qiáng)大的力量,幫助您戰(zhàn)勝一切的困難、擊敗任何的強(qiáng)敵。難道您不想離開這座城堡嗎,公主殿下?”
奧薇拉沒有注意到老師說的“許多年前”其實(shí)是指更早的時候,比她成為自己的老師時還要早。公主只是忽然間感到一股巨大的悲傷涌上心頭,讓她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慢慢地低下頭,低沉哽咽的聲音像是溺水后終于探出水面的人用力深吸了一大口氣,壓迫著脆弱的肺部,那些急促的喘息,令語句都顯得斷斷續(xù)續(xù):“我的確……很想要離開這里,但是……也想要老師,能夠活著……為什么,要讓我離開這里,老師就一定得……咳、得犧牲自己呢?從來就、從來就沒有這樣的道理吧……咳咳!”
她說話太急,到最后劇烈地咳嗽出聲,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嬌弱得叫人有些心疼。
樹夫人靜靜地聽著,同時靜靜地看著,聽完后搖了搖頭:“這是不現(xiàn)實(shí)的想法,公主殿下,想要收獲什么,就一定要付出什么,才是世間唯一的真理。更何況,人的生命本就朝生暮死,猶如一瞬的事情。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天開始,那個數(shù)字就開始往后倒退,如今不過是回到原點(diǎn)。莫非你不曾有一刻和我產(chǎn)生了同樣的想法嗎,公主殿下?”
奧薇拉因她的話語而回想起過去的記憶,想起老師曾對自己說,孤獨(dú)是永恒的事情,人總是要在分離之后去尋找新的邂后,才能在這趟永恒孤獨(dú)的旅途中收獲短暫的慰藉。奧薇拉已經(jīng)歷了與父親和母親的分離,獲得了與林格和愛麗絲等人的邂后,如今,似乎又到了她所說的分離的時刻。
可是。
“我知道的,老師,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是……”她緩緩蹲下來,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咬緊下唇,眼眶中閃爍著倔強(qiáng)的淚滴:“為什么非得這么快呢?我明明、明明才和你相處了那么短的時間、重逢了那么短的時間,可你卻突然說要離開,不會再回來……這中間經(jīng)過的時間,不曾有人的生老病死那么漫長,好像一覺醒來,你對我說自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難道我不可以覺得這其實(shí)是場夢,我還沒有醒過來嗎?”
她又深吸了一口氣,劇烈的喘息令胸膛起伏不定。
樹夫人沒有回答,用憐愛而惋惜的目光,安靜地注視著自己的學(xué)生。
如果只算她作為人的這十幾年,則相處的時光自然是很短暫的,來不及她對公主講述一棵樹成長為人的故事,連重逢都只有瞬息的一剎那;可是如果加上她曾身為樹的那段時間,那么就變得很漫長了,漫長到連命運(yùn)都嫉妒這個幸運(yùn)的靈魂,兩度遺失后又兩度尋回過去的思念,所以發(fā)誓一定要讓她付出些什么,才足以證明其公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