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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離開神的人會看到嗎？（第1頁）

教堂的鐘敲了十二下，喚醒了這座古老城市在荒野里的記憶，于是有各種各樣的聲音接踵而來，似野犬在沼澤里吠叫、群鴉于幽林中凄鳴。愛麗絲側(cè)耳聆聽，便聽到了馬車轟隆隆軋過石板街的聲音、后半夜巡邏的警員打哈欠的聲音、還有守夜人哼唱的憂傷的小曲。

她看了一眼窗外，發(fā)現(xiàn)天只是蒙蒙亮，大約五六點鐘的樣子。

這個時間點，放在28世紀(jì)的地球，她可能剛剛放下手柄入睡，然而，對19世紀(jì)的林威爾市來說，城市是從這個時候醒來的。

“天亮了啊?！鄙倥?。

林格一直站在女神的神像前，微微仰頭，凝視著那雙慈愛而憐憫的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時聽到愛麗絲的呢喃，他收回目光，轉(zhuǎn)身對正在椅子上發(fā)呆的粉發(fā)小女孩說道：“可以開門了，梅蒂恩?！?/p>

“?。堪?、好的！”

恍然回神的梅蒂恩忙不迭答應(yīng)下來，伸出雙手用力地拍了拍臉頰，讓自己恢復(fù)清醒。這才跑到教堂的大門前，有些吃力地搬開門閂，將門打開。吱嘎吱嘎，老舊的門軸轉(zhuǎn)動發(fā)出酸澀的聲響，禮拜堂內(nèi)迎來了清晨的第一縷光線。

當(dāng)門縫逐漸擴大，最后完全容納了外面的世界時，站在祭臺后面的愛麗絲睜大了眼睛，因為她看到，本應(yīng)空無一人的教堂外，已排成了一條長長的隊伍，曲折地繞過了街道，通往肉眼看不到的角落，隊伍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憂郁的神色，籠罩在一股愁凄的氛圍中，仿佛陽光徹底明亮的那一刻，便會是他們蒸發(fā)消逝在這人世間的時刻。

這些人中，有的衣衫襤褸，不得不用撿來的報紙遮擋肌膚裸露的地方，抵御霜月寒風(fēng)的吹襲，根本就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有的還算干凈整潔，但樸素的衣服早在多年的漿洗中失去了原本的顏色；有的人渾身顫抖，凍得臉色鐵青，凌亂的發(fā)須間似乎還能看見跳蚤的爬動；有的人卻依舊保留著自己的矜持與氣度，比如愛麗絲看到的一位老婦人，她眼中雖有困頓之色，身體卻站得筆直，花白頭發(fā)也理得一絲不茍，在隊伍中顯得很突出。

排隊者的手中都拿著容器，從路邊撿來的空罐頭、空的啤酒瓶、或者是用來裝黃油的罐子，愛麗絲想，那應(yīng)該是他們用來盛牛奶的工具。畢竟，天心教堂免費發(fā)放的食物中，也包括半品脫牛奶，是昨天晚上城外一家牧場送過來的。

他們不知道在這里排了多久，可能有的剛來，有的從昨夜就開始排了，但每一個人都如此沉默，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響，簡直就像幽靈的巡游，令人不寒而栗。當(dāng)梅蒂恩開門的時候，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女孩的身上，一雙雙眼睛猶如一塊塊凝固的石頭，那么沉重卻不懂得墜落，干燥的、痛苦的、麻木的、悲哀的，都在那里面燃燒著。

愛麗絲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的確被這支隊伍嚇到了，哪怕當(dāng)初排隊搶購最新款游戲機的時候，門店外排成的長隊也不會比眼前的隊伍更加駭人。她有些不知所措，便將探詢的目光投向林格，但牧師沒有看她，只是輕聲道：“請他們進來吧?！?/p>

這句話顯然是對梅蒂恩說的，她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景象，因此反倒比廢物女仆愛麗絲鎮(zhèn)定得多，頂著所有無聲的注視，臉上浮現(xiàn)出溫暖的笑容：“抱歉，讓各位久等了。七天禮即將開始，想要聆聽女神福音的人，請到禮拜堂內(nèi)入座，但是，請注意不要擁擠、不要推搡。”

她說完便走到門邊，讓出了一條進入禮拜堂的路。排隊的人們似乎也很熟悉這套流程，沒有異議，沉默地一個接一個進入了禮拜堂內(nèi)，找了個位置便坐下。愛麗絲注意到，他們只有在徹底落座時才會輕輕松一口氣，仿佛緊繃的心唯有到此時才能完全放下。

隊伍緩慢地挪動，本就不多的橡木長椅逐漸被人影填滿，林格剛剛才拖干凈的地板被這么多人的腳步踩踏，早已變得臟兮兮，但他并不在意，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始終安靜地看著祭臺下的人群，那雙碎金色的眼眸清澈得過頭，好像一面空洞的鏡子，可以倒映出任何人的模樣。

他在心中默數(shù)，當(dāng)進入禮拜堂內(nèi)的人數(shù)達(dá)到他預(yù)設(shè)的數(shù)目時，便開口，用平淡卻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夠了?！?/p>

不大的聲音回蕩在禮拜堂內(nèi)，所有人都能聽清楚。不知道是不是愛麗絲的錯覺，氣氛好像凝固了，沉入最幽深的海底，足以叫人窒息。

排在隊伍最前面的人，是個面色疲倦的中年流浪漢，半只腳已經(jīng)踩過了門檻，只差一步，就能進入禮拜堂了。但林格凝視著他，什么話都沒說，只是凝視著他，這仿佛就是通告，或者說是宣判，令那人的面容慘白，嘴唇囁嚅著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放棄了，認(rèn)命般收回了踏入教堂的半只腳，眼中難掩失望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