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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孤獨是一趟永不停歇的旅途嗎？（第1頁）

老師的話，讓我感到極大的驚愕，因為這與我、與我們固有的認知，完全相反。

人們總是認為，只要找到同伴，就不會再受困于冰冷的孤獨。因此，從遙遠漫長的古老年代開始，生命就已學會集群而居，與同伴分享篝火的溫暖，從那些關切的言語和眼神中，獲得一種迥異于孤獨的安慰。

然而，老師卻告訴我：在這世界上，從沒有人能擺脫孤獨。

因為孤獨既不是一種可以治愈的疾病，也不是一種可以解決的煩惱，而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宿命。

“生與死會帶走一切。”

那時老師看著窗外的薄雨，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fā)，告訴我：“生前擁有過的情感，會被死亡隔絕在無法傳達的地方，那是因為它們不夠深厚嗎？或是因為彼此間的聯(lián)系不夠緊密嗎？我想并不是這樣吧，只是塵世間的事物，都遵循著既定的規(guī)律運轉(zhuǎn)，如果違背它們的話，就會招致可怕的災難。所以，在這道巨大的鴻溝兩側(cè)，生者與死者的靈魂，都是同等的孤獨?！?/p>

“當你生前是一棵樹，卻無法違逆光陰的意志，逐漸枯萎老去時，那些曾在枝頭鳴叫過的飛鳥、曾在樹下停留過的野獸、或曾為你講述過關于樹的故事的人啊，他們都在你老邁的年華中逐漸澹忘，乃至不見了。這便是我們宿命中注定要承受的孤獨，曾因來到這人世而短暫消失，如今只是失而復得?！?/p>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呢，公主殿下？”

人的生死與樹的枯榮，在她的話語中，經(jīng)由同一種孤獨而聯(lián)系在一起。我為此感到迷茫，喃喃地問道：“這么說，我最后也還是會變成孤身一人嗎，老師？我的父親、母親，還有你，最后都會離我而去嗎？”

曾經(jīng)那么渴望著，交到更多的朋友，獲得更多的友誼，這樣，或許就不會在每一個寂靜沉默的夜里感到孤獨了。然而，哪怕是這樣微小的愿望，最終也無法實現(xiàn)嗎？

“我想，應該是這樣的——沒有人能永遠陪在另一個人的身邊，這是我經(jīng)歷了許多年歲月后唯一明白的道理，尤甚于我從草木或枝葉中尋覓的真實?！?/p>

她毫不猶豫的回答讓我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我當時究竟是什么樣的心情呢？焦慮或是不安？悲傷或是慌亂？似乎都有一點吧。我相信老師絕對不會騙我，因此，才深深地感到絕望。

但是，老師的話還沒有說完。

“不要哭，公主殿下?！崩蠋煹氖?，溫柔地替我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淚珠，直到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落下的眼淚與窗戶玻璃上流淌的雨水一樣透明。它們也在悲傷嗎？是天空在哭泣嗎？是否明白自己離開云中的那一刻，就已成了永遠孤獨的流浪者呢？

“雨是離別的季節(jié)?！?/p>

老師忽然說道，她沒有看我，而是寧靜地注視著窗外的細雨，看紫羅蘭花瓣紛紛凋零，葉子被打得滴答作響：“這人間的每一場雨，都會讓我想起那時的離別，以及傾述的話語。公主殿下，您知道為什么我們明知宿命是孤獨，卻依然執(zhí)著地追尋著來自他人的溫暖嗎？”

“因為雨過之后便會天晴，而離別之后便是新的邂后?！?/p>

“似一棵樹枯萎倒下，從此再也見不到所生長的大地上一切熟知的景象?？墒牵幕ǘ?、果實與種子卻會伴隨風而飄向遠方，在那里留下新的痕跡。歲月逐漸流逝時，年輪也隨之覆蓋，遠方的飛鳥銜來枝芽，筑起新巢；出穴的幼獸初見世界，嬉戲打鬧；一個又一個陌生的人，再次從她的樹蔭下走過?；蛟S她會注視這些人的臉孔，嘗試從其中尋找一種宿世傳遞的思念，盡管這是沒有意義的舉動，因為任何前生的記憶都不再干涉今世的軌跡，然而新的邂后便會在其中誕生，并成為消解孤獨的唯一良藥?！?/p>

“樹會有樹的命運，人會有人的命運，二者是相互平行的兩條線，永不會有交集的時刻。然而，樹的來生或許會成為人，人的來生或許也會成為一棵樹。他們經(jīng)由某種不可思議的規(guī)律，交換了彼此的宿命，都在自己的世界里追尋牽掛與溫暖，對抗著一種永遠不可能擺脫的宿命，卻也因此更加感到滿足?！?/p>

“所以，我想請你記住一句話，公主殿下?！?/p>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遙遠而又縹緲，像唱著悠久的歌謠，在淅淅瀝瀝的雨點聲中若隱若現(xiàn)。時至今日，我再想起老師的臉，會覺得有些模湖，可是，那些她教導我的話，不是關于植物該如何成長、紫羅蘭是如何開放，而是關于靈魂應該如何在一場孤獨的旅行中尋找臨時的同伴，傳遞短暫的溫暖的道理——

“請不要將自己的情感，只寄托在周圍的人身上，那樣做的話，等到分離的時刻，會令你更加痛苦與悲傷?！?/p>

“在人生有限的時光里，不妨多期待更加遙遠的風景吧，期待在雨過天晴后的世界里，還有怎樣的邂后正等待著自己？身后已經(jīng)拋下的、或者把你拋下的，不要回頭去看，因為從沒有人規(guī)定過，過去的記憶，必須影響到后來的模樣。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樹會有自己的命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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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公主殿下?！?/p>

她的指尖拂過我的發(fā)絲，像要把我送往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生命的孕育與死亡、植物的繁榮與枯萎、情感的邂后與分離、靈魂的前生與今世……其實，都是同等的意義?！?/p>

“對您來說?！?/p>

“所謂孤獨，就是一趟永不停歇的旅途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