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出來了,戴維先生?!?/p>
年輕人平澹的聲音回蕩在猶自彌漫的煙塵中,聽到這句話,除了圣夏莉雅以外,其他同伴都睜大眼睛,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而森林深處則靜默了一陣,最后傳來一聲若有所思的感嘆:“哦?”
一身黑色正裝,戴著圓頂禮帽與白色手套,拄著胡桃木手杖的戴維教授緩緩從林木的遮掩處走出來,用饒有興致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這位臉色平靜的年輕人,從他臉上看不到一絲被襲擊后的驚慌與困惑,便微微一笑道:“我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我的?”
“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你,只是猜到你會跟蹤我們而已?!?/p>
林格回道:“你認識米列夫·諾維奇老先生嗎?”
“米列夫·諾維奇?”戴維教授仔細回憶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確毫無印象,便搖了搖頭:“我不認識這個人,但是,諾維奇這個姓氏,我聽起來倒是頗為耳熟?”
“你當然會覺得耳熟,因為諾維奇不是姓氏,它原來是一個名字,直到亞維翁城建立后才變成了姓氏,就和你的姓氏一樣,戴維教授?!绷指裾f道:“在阿維尼翁村還存在的時期,諾維奇家曾有至少三百年的時間擔任村長的職務(wù),本地勢力根深蒂固,對這片土地過去的歷史,甚至比你們尼姆舍爾大學中的歷史系導師還要了解。早上,我去拜訪這位老先生時,向他求證了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罪人大衛(wèi)的下場?!?/p>
他停頓了一下,實則是給同伴們消化信息的時間,也讓她們知道自己早上并不是無故失蹤,而是有正事要干,然后才繼續(xù)說道:“傳說只提到罪人大衛(wèi)背叛了村莊,使阿維尼翁失去了偉大之風的卷顧,卻沒有提到他最后的下場如何,我猜是由于這件事中,克雷索夫王朝以及蒼天教團都有插手的痕跡,后世人為之避諱而已。但是,史書與傳說可以修改,口口相傳的記憶卻不會,因此,諾維奇老先生明確告訴我,罪人大衛(wèi)離開阿維尼翁村后,投靠了克雷索夫王室,同時也信仰圣天山之神,成為了蒼天教團的一名信徒。后來他便銷聲匿跡了,沒有人知道原因,但我猜,或許不是消失,只是改換了姓氏,以另一種身份出現(xiàn)在世人的視野中而已。你認為呢,漢森·戴維教授——或者說?!?/p>
“漢森·大衛(wèi)教授?”
話音落下,氣氛頓時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凝固不動的冰塊足以悶死在其間潛浮的一萬條沙丁魚,譬如海面下死寂的葬禮。
教授用那雙名貴優(yōu)雅的白色手套緩緩摩挲著胡桃木手杖沉重圓潤的杖頂,感受其光滑表面摩擦掌心時毫無滯鈍的順暢,忽然輕笑出聲:“背棄黃銅書卷的盟約,嘗試謀奪天使的權(quán)柄,其失敗所帶來的嚴重后果是難以想象的。阿維尼翁人的憤怒與不滿還是其次,國內(nèi)的反對勢力以此為由質(zhì)疑克雷索夫王朝的正統(tǒng)性和蒼天教團的存在意義,更試圖推翻已有政權(quán),建立新的統(tǒng)治,便引發(fā)了后世人所知的混亂時代,來森堡大地紛爭不休。在此情況下,仍使用原本的姓名,難免將自己陷入險地之中,因此,先祖也只是做出了更加明智的決定而已?!?/p>
他間接承認了林格的猜測。
“等、等等???”愛麗絲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不止是她,其他同伴們也反應(yīng)過來,明白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也就是說,與克雷索夫王室以及蒼天教團勾結(jié),背叛天使、背叛阿維尼翁村、最后又留下密道、寫下《阿維尼翁古事考》的那位罪人大衛(wèi),其實就是戴維教授的先祖???”
林格沉穩(wěn)地點了點頭。
正是因為從諾維奇老先生那里得到了情報,又結(jié)合自己已掌握的線索,分析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所以,林格在出發(fā)前就已提起萬分的警惕。不僅將這件事告訴了圣夏莉雅,還在進入密道前使用了恩卷魔法“預(yù)感”,這才能在戴維發(fā)動襲擊的時候反應(yīng)過來,及時提醒并成功躲開他的偷襲。
至于為什么不告訴其他同伴,是因為他覺得這些人尚無法做到在明知有敵人跟蹤的情況下還保持正常的心態(tài),難免露出破綻。若是讓戴維教授心生警覺,不肯輕易動手,對付一個暗中的敵人可比對付一個明面上的敵人難多了。
“《阿維尼翁古事考》?你們果然是從這本書中得知了密道的具體位置?!标幹\敗露,戴維教授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只是那銀邊眼鏡下的目光卻顯得有些陰鷙,按在胡桃木手杖上的手也下意識加重了力道:“先祖大衛(wèi)留下了關(guān)于天使、盟約以及密道的記載,卻被族中不肖子孫無意損毀,只留下殘缺的孤本。祖父、父親與我,三代人鉆研多年,才終于從那只言片語中找到了克雷索夫王室所埋藏的那份黃銅書卷,卻始終找不到密道的所在。而你們呢,卻如此輕易地找到了真正的風車村遺址、如此輕易地找到了那條密道、如此輕易地實現(xiàn)了我們宿世的夙愿……告訴我,你們究竟是從哪里得到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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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和冰冷陰沉的眼神,讓人看了很有壓力,毛骨悚然的感覺。
奧薇拉悄悄往后面縮了一點,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愛麗絲卻不怕這種威脅,冷哼一聲:“關(guān)你屁事,我說這是在路邊舊書店花了五個便士買的你會信嗎?你當然不會信啦,但沒辦法,是真事。唉,可能這就是幸運吧?”
才不會告訴你是少女王權(quán)的力量咧!
“幸運?”
這玩笑般的答復明顯無法讓戴維教授滿意,他緩緩捏緊了手杖,如果沒有手套的遮擋,一定可以看到那雙手掌上的骨關(guān)節(jié)因太過用力而捏得發(fā)白了:“多么可笑、多么愚蠢——區(qū)區(qū)的‘幸運’二字,難道就足以勝過我們?nèi)说呐幔。俊?/p>
這個輕佻無知的金發(fā)女仆,根本不知道“大衛(wèi)”們?yōu)榱诉@一天而等待了多么漫長的歲月,又付出了多么艱辛的努力。背叛、陰謀、殺戮、謊言、欺騙……都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也只是最司空見慣的一部分。
祖父費勁辛苦,才終于找到克雷索夫王室最后一位皇帝的陵墓,并從中發(fā)掘出最重要的克雷索夫黃銅書卷,光是這一件事便令他心力交瘁,年過半百早早離世;父親靠自己的能力躋身于圣泉修士會的高層,本是位強大尊貴的魔法師,卻被迫主動退出撤離計劃,留在尼姆舍爾,假意投靠教團聯(lián)合,被剝奪了使用魔法的資格,只為了保留一份希望;自己試圖破譯黃銅書卷,為此在尼姆舍爾大學深造十年,卻一無所獲;成為呂貝翁博物館館長的日子里,每天擔驚受怕,憂慮于教團聯(lián)合的密切監(jiān)視;擔憂原始風車村遺址內(nèi)可能藏有重要線索,不惜花費巨大的代價打通亞維翁市政府的關(guān)系,特意將該范圍限定為游客禁止出入的區(qū)域,甚至從戴維家族的年輕族人中精挑細選了最優(yōu)秀也最冷靜的一位,負責在這里看守維護,為此付出的人力、財力和物力不可估算;就連羅謝爾攜帶凱留爾冕下的書信來到尼姆舍爾,要求自己協(xié)助請神儀式之計劃時,面對這樣苛刻的要求也能不動聲色地隱忍下來……而這一切的努力,竟都比不過愛麗絲輕飄飄的“幸運”兩個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