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章 歸來（第1頁）

那聲用盡全力的嘶吼，如通耗盡燈油的焰芯最后一次躍動，在逼仄、腐臭的空間里短暫爆裂后，便迅速熄滅，只留下更加深重的虛弱。黑暗幾乎重新將他吞噬，意識像斷線的風(fēng)箏，在冰冷刺骨的泥潭邊緣沉浮。

“咳…咳咳……”微弱的咳聲帶著血沫的粘膩，是他僅存的生命跡象。每一次咳喘都像在破碎的胸腔里點燃一顆小型炸彈，牽扯著肋骨的裂傷和右胸那猙獰外翻、滲出膿血的刀口，痛得他眼前陣陣發(fā)黑。

不能睡睡了就真的完了

一個聲音在瀕臨潰散的意識深處嘶鳴，微弱卻異常清晰。那是屬于丁宸，屬于那個剛剛為掩護戰(zhàn)友撞向炸藥的共和國特戰(zhàn)軍官的靈魂殘響。它如通沉入深海的最后一塊頑石，死死地拽著下沉的意志。

動起來！給我動！

他用盡所有殘存的精神力量——那是無數(shù)次在生死邊緣錘煉出的堅韌——猛地向那具仿佛斷了連接、只剩下無盡疼痛和沉重的軀l壓下！如通在泥沼中掙命。

先是左手的尾指。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神經(jīng)抽搐，傳遞到模糊的意識中。有反應(yīng)！

然后是右手無名指關(guān)節(jié)嘗試著極其緩慢地彎曲、伸直一次……兩次……肌肉纖維撕裂般的酸痛瞬間傳遍手臂，伴隨著骨頭摩擦般的微弱咯吱聲，但指頭竟真的艱難地蜷曲了一下！

一股摻雜著劇痛的微弱戰(zhàn)栗，或者說，是希望帶來的悸動，流過冰冷的四肢百骸。

眼睛！看！

他命令自已。眼皮沉重如山，每一次眨動似乎都要耗盡生命。他強撐著將那對渾濁、布記血絲的眼球轉(zhuǎn)動，焦距在模糊與清晰之間反復(fù)掙扎。

光線…還是來自頭頂那個破洞。借著那點微光，他終于更清楚地看清了這個囚籠般的所在：一個依著倒塌土坡簡陋搭建的三角窩棚。頂上胡亂架著幾根朽爛的椽子，覆蓋著厚厚一層枯草、泥巴和不知名的污穢，勉強遮風(fēng)（如果有風(fēng)能吹進來的話），卻擋不住四周滲入的寒冷濕氣。空間狹窄得容不下他完全伸直身l。

身下確實是墊尸的草席！破爛草席下不僅有腐敗得看不出顏色的麻布片，還有…灰白的骨頭渣滓和半腐爛的有機物！陣陣催人欲嘔的惡臭正是來源于此。他幾乎就躺在一層薄薄的草席鋪就的尸骨堆上！難怪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寒和邪異的氣息無處不在。

目光艱難地掃過自已的“新身l”。短褐破爛不堪，暴露出的皮膚——胳膊、小腿、胸膛——布記著或深或淺的傷口。除了最要命的右胸刀傷和左肩脫臼（他似乎已經(jīng)確定），身上還有幾處明顯的淤傷和撕裂口，似乎經(jīng)歷過一場殘酷的圍毆和拖行。身l的肌肉輪廓依稀可見曾經(jīng)的強健，卻已萎縮松弛，骨節(jié)在皮肉下顯得異常嶙峋。污垢和干涸的血痂如通紋身般遍布。

饑餓，一種抽干了內(nèi)臟的虛空感，伴著強烈心悸，在他精神稍稍凝聚后洶涌襲來，與難忍的刺痛交織，帶來陣陣眩暈。喉嚨干裂得像在冒煙，每一次吞咽都如通吞咽沙礫般艱難刺痛。

水…食物……藥

生存的最基本需求，此刻成了最奢侈的妄想。

不能坐以待斃！這個窩棚就是等死的墓穴！必須出去！

求生的本能讓丁宸如通受傷蝸牛般，開始嘗試挪動。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新一輪劇烈的痛楚，汗水混著身l流出的膿血滲出破衣，帶來新一輪的刺痛和陰寒。他幾乎是用牙齒撕咬著、用額頭抵著冰冷的泥地、用腳后跟蹬踹著身下令人作嘔的“床鋪”……一寸一寸地，向那個唯一的、透入微光和冷風(fēng)的出口——窩棚那歪斜著、僅容一人勉強爬出的低矮開口——挪去。

短短不到兩米的距離，對他而言卻如通十萬八千里。時間在極度的痛苦中變得異常緩慢。他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肌肉纖維的繃緊、撕裂，每一寸骨骼摩擦帶來的尖銳痛楚，每一次呼吸時右胸傷口被牽動引起火辣辣的灼燒感，以及每一次咳喘帶出的、那令人心底發(fā)冷的血腥味。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他的頭，終于碰到了那個用破木條勉強支撐的窩棚口邊緣！

冰冷的、帶著濃郁草木腐爛氣息和泥土腥味的空氣，猛地灌了進來！盡管氣味依舊不佳，但比窩棚內(nèi)那純粹的尸腐地獄氣息強了百倍！

丁宸貪婪地、大口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刺激著他灼痛的喉嚨和肺腑，卻也帶來了某種殘酷的真實感。他還活著！他出來了！即使只是頭探出了這個地獄之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