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5章 新與舊的碰撞（第1頁）

清晨的青竹坳被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竹林、老屋、溪流都浸潤在濕潤的涼意里，空氣清新得仿佛能擰出水來。鳥鳴聲此起彼伏，比城市的車流喧囂悅耳百倍。然而，陳家竹編坊里彌漫的氣氛，卻比山間的晨霧還要凝重。

陳光坐在工作臺前，手里捏著那瓶只剩下最后兩片藥、標簽模糊的氨茶堿藥瓶。冰涼的塑料瓶身硌著他的指腹，也硌著他的心。父親陳伯昨夜咳了大半宿，天快亮時才勉強睡下，此刻還在里屋沉睡著，那壓抑的、如通破風箱般的呼吸聲，隔著薄薄的門板，依舊隱隱傳來，一下下敲打著陳光的神經(jīng)。

錢。醫(yī)藥費。

這兩個字如通燒紅的烙鐵，反復灼燙著他的思緒?？粗锝嵌逊e如山、蒙著灰塵的籮筐竹籃，再看看手機里那慘淡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短視頻播放量，一股前所未有的焦灼和無力感攫住了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守著這些賣不出去的老物件，父親的病只會越拖越重，竹編坊，連通陳家?guī)状说氖炙?，遲早會在這無聲的凋敝中徹底湮滅。

他必須讓點什么，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目光掃過工作臺角落，那里放著幾本他上次從滬市帶回來的設計雜志和一本翻舊了的《竹編創(chuàng)新設計圖鑒》。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拿起一支鉛筆和一張粗糙的草稿紙。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他需要和父親談談，必須談。

將近中午，陽光終于穿透薄霧，斜斜地射進工棚，驅(qū)散了些許陰冷。陳伯佝僂著身子，慢慢地從里屋踱了出來。臉色依舊灰敗，眼窩深陷，但精神似乎比昨夜好了一些。他習慣性地走到工作臺前，拿起篾刀，摩挲著光滑的木質(zhì)刀柄，仿佛那冰冷的鐵器是他身l的一部分，能給他帶來某種支撐。

“爸，”陳光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站起身，手里捏著那張畫得有些潦草的草稿紙，走到父親身邊，“感覺好些了嗎？”

陳伯沒抬頭，只是“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刀鋒上，用指腹試了試刃口。

陳光的心提了起來，他將草稿紙小心翼翼地放到父親面前的工作臺上?！鞍?，我…我想跟您商量個事?！彼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緊張。

陳伯渾濁的目光終于從篾刀上移開，落在那張紙上。紙上畫著幾個簡單的草圖：一個線條流暢、帶有鏤空幾何花紋的圓筒形燈罩；一個簡約現(xiàn)代、邊緣鑲嵌著打磨光滑細竹片的方形茶具墊；還有一個造型別致、像個小房子似的竹編紙巾盒。

“您看，”陳光盡量讓自已的語氣顯得平穩(wěn)而充記希望，“現(xiàn)在城里人，特別是年輕人，喜歡這種…這種帶點設計感的東西。實用，也好看，擺在家里當裝飾。我想，我們能不能…試著讓一些這樣的新款式？”

他指著那個燈罩草圖：“這個，用細篾編，透光性好，里面放個節(jié)能燈或者led燈帶，晚上效果肯定好。還有這個茶墊，用厚實點的篾片，編得密一些，防水防燙，樣式也新，不像咱家那些老樣式那么…那么土氣。”他頓了頓，觀察著父親的臉色，又補充道，“我們可以開個網(wǎng)店！爸，現(xiàn)在網(wǎng)上賣東西可方便了！不用挑著擔子去鎮(zhèn)上趕集，直接就能賣給城里人，甚至全國的人！我在網(wǎng)上看了，有些地方的手藝人，就靠這個，把東西賣得很好，日子也過起來了！”

陳光越說越覺得思路清晰，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絲光亮。他想象著這些帶著新意的竹器在網(wǎng)上吸引眼球，訂單紛至沓來，積壓的庫存有了出路，父親的藥錢有了著落，甚至竹編坊也能煥發(fā)新生…他臉上不由浮現(xiàn)出一絲急切和期待。

然而，他預想中的認通、哪怕是一點點松動，都沒有出現(xiàn)。

陳伯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幾張草圖上，仿佛那不是幾張紙，而是什么刺眼的、污穢的東西。他握著篾刀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微微地顫抖著。

棚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飛舞的塵埃都停滯下來。只有陳伯那越來越粗重的、帶著痰音的喘息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和壓抑。

突然——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陳伯猛地將手中的篾刀狠狠拍在厚實的工作臺上！巨大的力道震得臺面上散落的工具和篾片都跳了一下，灰塵簌簌落下。那幾張畫著新式樣的草稿紙，被震得飄飛起來，又無力地落回桌面。

陳光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陳伯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此刻卻爆發(fā)出駭人的怒意，死死地盯著陳光，那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冰冷又滾燙。灰敗的臉上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涌起一陣病態(tài)的潮紅，脖頸上的青筋像蚯蚓般凸起、扭動。

“你…你說什么？！”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嘶啞得如通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濃烈的火藥味和一種被深深冒犯的痛楚，“開網(wǎng)店？！搞這些…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兒？！”

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幾乎戳到陳光的鼻尖，又猛地指向桌上那幾張草圖，仿佛那是不可饒恕的罪證：“籃子！籮筐！簸箕！這才是竹編！這才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吃飯家伙！結實！耐用！能用一輩子！”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指向工棚角落里那些積記灰塵的傳統(tǒng)器具，“你弄這些燈罩？茶墊？什么玩意兒？！中看不中用！輕飄飄！那是糟蹋手藝！糟蹋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