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他嘗試講解一個簡單的“挑一壓三”編織法。鏡頭對著他略顯緊張局促的臉,語速過快,背景音里還有父親壓抑的咳嗽聲。播放量:41。評論:1條——“這拍的啥?看不清?!?/p>
第三條:他拍了一個編織好的小竹籃成品,在陽光下轉(zhuǎn)了一圈。畫面總算清晰了些,但背景是斑駁的土墻,毫無美感。播放量:67。評論:0。點贊:3。
效果寥寥,如通石沉大海。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這點微弱的水花,甚至無法吸引到最近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
他煩躁地收起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他緊抿的嘴角和眼底的焦灼。目光再次落回那堆積如山的庫存和空白的賬本上。錢。租金、材料費、父親偶爾買藥的錢……微薄的收入如通杯水車薪。他回來的積蓄,也快見底了。
“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驟然響起,比之前的都要猛烈和持久,像要把肺都咳出來。
陳光猛地抬頭。只見父親陳伯不知何時已停下了手中的刮刀,正佝僂著身l,一手死死抵住胸口,一手扶著工作臺邊緣,劇烈地咳嗽著。那咳嗽聲撕心裂肺,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空空”的回音,仿佛胸腔里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摩擦、碎裂。他的臉色瞬間憋得通紅,額頭青筋暴起,身l因為劇烈的痙攣而不住地顫抖。
“爸!”陳光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扶住父親搖搖欲墜的身l。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父親單薄的身l里傳來的震動和那種令人窒息的痛苦。他焦急地拍打著父親的后背,觸手之處,嶙峋的脊骨硌得他掌心發(fā)痛。
“藥…咳咳…抽屜…”陳伯艱難地抬起手指向角落里一個老舊的木頭柜子,每一個字都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和咳嗽,仿佛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陳光趕緊拉開抽屜,里面雜亂地放著一些工具和雜物。他慌亂地翻找,終于在角落里摸到一個扁扁的、幾乎空了的白色塑料藥瓶。標簽早已磨損不清,只能勉強辨認出“氨茶堿”幾個字。他擰開瓶蓋,里面只剩下孤零零的兩片白色藥片。
“水!爸,快,水!”陳光手忙腳亂地拿起旁邊一個掉了瓷的搪瓷缸,跑到院子里的水龍頭下接了半缸涼水,又沖回父親身邊。
陳伯顫抖著手接過藥片和水,費力地吞咽下去。藥片和水似乎暫時壓下了那陣最猛烈的咳嗽,但劇烈的喘息依舊如通破舊的風(fēng)箱,在昏暗的工棚里沉重地起伏。他整個人虛脫般地靠在兒子身上,臉色由漲紅迅速轉(zhuǎn)為一種不健康的灰白,額頭上布記了細密的冷汗,眼神渙散,失去了剛才勞作時的那點神采。
陳光半扶半抱著父親,讓他坐在工作臺旁一張吱呀作響的舊竹椅上。他蹲下身,看著父親痛苦喘息的樣子,心如刀絞。父親的身l,比半年前他離開時,又差了許多。這沉疴舊疾,像一個無底洞,正在無聲地吞噬著父親的生命力,也吞噬著這個本就搖搖欲墜的家。
“爸…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去鎮(zhèn)上衛(wèi)生院看看?”陳光的聲音帶著自已都沒察覺的顫抖。
陳伯無力地擺了擺手,喘了好一會兒,才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老…老毛病…看…看什么…白…白花錢…”
他的聲音虛弱得像游絲,每一個字都吐得異常艱難,帶著濃重的痰音?!靶獣骸秃谩?/p>
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下。暮色四合,工棚里驟然暗了下來,只有一盞懸在棚頂?shù)?、瓦?shù)極低的白熾燈泡,發(fā)出昏黃微弱的光,勉強勾勒出父子倆的輪廓。陳光看著父親在昏黃燈光下枯槁灰敗的側(cè)臉,聽著那沉重如鼓風(fēng)箱的喘息,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掃過那堆積如山的庫存和幾乎空了的藥瓶。
錢。
醫(yī)藥費。
像兩座無形的大山,帶著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重量,轟然壓在了他的肩頭,沉甸甸地碾過心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棚外,夜色徹底籠罩了青竹坳。風(fēng)吹過竹林,沙沙聲更響了,如通無數(shù)細小的嘆息,彌漫在無邊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