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章 叮囑（第1頁）

陳野的身l晃了晃，握著剪刀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他不得不抬起眼。視線越過自已顫抖的手臂，落在那個蜷縮在地上的老人身上。渾濁的燈光下，老周頭額角擦破的地方，一絲暗紅的血線正緩緩滲出，蜿蜒著滑過記是皺紋和泥污的臉頰。那抹紅色在昏黃的光線下異常刺眼，像一道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陳野的視網(wǎng)膜上。

就在這一瞬間，那抹刺目的血紅仿佛觸發(fā)了某個深埋的開關(guān)。一幅遙遠(yuǎn)得幾乎褪色的畫面，毫無征兆地、極其蠻橫地撞開了記憶的閘門，清晰無比地浮現(xiàn)在眼前——

也是這樣一個悶熱得讓人窒息的下午，只是沒有雨?；璋?、散發(fā)著濃重草藥味和死亡氣息的土坯房里，母親枯槁得像一截燃盡的柴禾，躺在咯吱作響的舊木板床上。她的臉蠟黃凹陷，眼窩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她艱難地抬起瘦骨嶙峋的手，冰涼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少年陳野記是淚痕的臉頰，聲音微弱得如通嘆息，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一個字一個字地砸進(jìn)他幼小的心底：

“小野…別…別哭…人活…活一張臉…要干凈…要…要堂堂正正…”

“干凈…堂堂正正…”母親最后的叮囑，那微弱卻如通烙印般刻在骨頭里的聲音，此刻在陳野混亂的腦海里轟然炸響！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撞擊著他被恐懼和暴力浸泡得麻木的神經(jīng)。

“人活一張臉…”

地上的血痕，母親枯槁的臉，強(qiáng)哥猙獰的催促，黃毛鄙夷的唾罵…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和聲音在腦中瘋狂旋轉(zhuǎn)、碰撞、撕裂！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洪流猛地沖垮了恐懼筑起的堤壩！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猛地從陳野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那不是憤怒，不是反抗，更像是一種靈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痛苦嚎叫！

就在強(qiáng)哥和黃毛錯愕的目光中，就在老周頭絕望的注視下，陳野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fù)P起了那只握著剪刀、抖得如通風(fēng)中落葉的手！但剪刀尖銳的鋒芒，指向的卻不是地上的老人！

他手臂在空中劃過一個僵硬而決絕的弧度，然后狠狠地向下一摜！

“哐當(dāng)——！”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

那把銹跡斑斑的舊剪刀，被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砸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金屬與硬物碰撞，迸出幾星微弱的火花，剪刀的尖端瞬間扭曲變形，彈跳了幾下，頹然滾落到積著污水和灰塵的角落。死寂。

店鋪里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連老周頭痛苦的呻吟都停滯了。只有屋頂漏下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在積水的坑洼里，聲音清晰得令人心悸。

強(qiáng)哥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如通戴上了一張僵硬的面具。他瞇起眼，狹長的眼縫里射出兩道冰冷刺骨的寒光，像毒蛇的信子，死死舔舐著陳野的臉。黃毛和疤臉也愣住了，隨即反應(yīng)過來，臉上涌起被冒犯的暴怒。

“操！小雜種！反了你了！”黃毛發(fā)出一聲怪叫，擼起袖子就要撲上來。

強(qiáng)哥卻猛地一抬手，制止了黃毛的動作。他死死盯著陳野，像在看一個不知死活的怪物，嘴角慢慢咧開一個極度扭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好…好小子…有種！真他媽有種！”那聲音低沉，壓抑著火山爆發(fā)般的狂怒，“行！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這張臉，能他媽干凈到幾時！”

陳野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像一片狂風(fēng)中的枯葉。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如通刀割。他甚至不敢去看強(qiáng)哥那張扭曲的臉，不敢去迎接那兩道淬毒般的目光。剛剛那一下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和勇氣，只剩下巨大的恐懼和后怕在四肢百骸里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