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艇隊從空中望去,漫山遍野的都是人,有跑的人,有追的人,有趣極了。他們只負責追擊那些逃跑較早,較為密集的北洋軍,只要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毫不客氣地就是幾梭子,幾次折騰下來,逃跑的人不是被子彈擊斃,就是因為反復臥倒、隱蔽、逃跑而放慢了腳步,不得不成為護國軍的俘虜。馬瑞風為了鼓舞士氣,傳令凡活捉潘榘楹、齊燮元的將士,記一等功一次,此令一出,追擊部隊的勁頭就更足了。
攻城戰(zhàn)中北洋軍被殲滅的人并不多,但在追擊戰(zhàn)中,可謂洋相百出,除了潘榘楹及其貼身衛(wèi)隊因為“先知先覺”,逃跑比較得力外,其余都惶惶如喪家之犬。齊燮元為了遮人耳目,換上了小兵的服裝,但這也沒有能幫助他躲過追擊,最終死在飛艇的機槍子彈之下。倒是后來為了尋找他頗費了一番功夫。整個唐山守軍,一共一萬來人,兩成左右跟隨潘榘楹逃出生天,有兩成不走運的在戰(zhàn)斗中被打死,還有六成,基本都成為了俘虜。一等功是沒人立了,但再次一等的功勞立下的人就多了,有個護國軍戰(zhàn)士,因為是本地人,地形相當熟悉,帶領本班抄近路,硬生生地截住了敵人近百號人馬,喜得馬瑞風連連夸獎……
下午三點,唐山陷落的消息終于傳到了段祺瑞的耳朵里,震驚之余他也在思考戰(zhàn)局到底如何發(fā)展。唐山一失,京城門戶大開,無論是海路還是津浦路都被護國軍硬生生地截斷。他一方面惱怒于潘榘楹、齊燮元的無能,另一方面又擔心局勢惡化。匆忙之下,他只能命令曹錕剛剛派出增援的就代表了英國的官方態(tài)度。
但眼下這個中國的“寵兒”卻讓他們傷透了腦筋。先是善后借款遲遲不能達成,雖然是五國聯(lián)合借款,但真正起核心作用的卻是英法兩國,在秦時竹和德國方面的有心拆臺和日、俄兩國推波助瀾式的“配合”下,善后借款遲遲不能達成,妨礙了英國利益的制度性實現(xiàn);其次是北疆勢力的橫空崛起,打亂了英國的如意算盤,經(jīng)過山海關大戰(zhàn),英國武官向外交部遞交的秘密報告中指出,袁世凱的北洋軍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不是他們(指北疆軍)的對手,英國人著眼于這個實際,安排了承德“和平”解決方案,約定以唐山為界,本來想隨著時間的推移消磨掉北疆勢力,結果卻大失所望,國防高專建立后,英國教官團對用德國教法武裝起來的北疆國防軍戰(zhàn)斗力感到驚訝,認為北洋軍和國防軍之間的實力差距越來越大,英國佬沒好意思承認的是“英國陸軍和德國陸軍之間的差距”。
對于中、俄大戰(zhàn),英國人的心情是很復雜的,一方面希望中國人能遏制住俄國人的野心,確保英國也能在東北分一杯羹,另一方面又生怕北疆的力量過于強悍,唯恐動搖袁世凱政府的權威;再次是袁世凱鎮(zhèn)壓二次革命,朱爾典比大多數(shù)中國人更加確信宋案是袁世凱所為,這種事情是民主國家匪夷所思的,倘若英國公眾甚至議員們得知,都會強烈抗議英國對這樣一個政權的支持,換而言之,英國既有赤裸裸的殖民掠奪利益追求(商人精神),又有偽善的民主文明教化追求(傳教士精神),更奇特的是,他們居然還認為這兩者是不矛盾的。袁世凱的所作所為,雖然符合前一個目標,但明顯不符合后一個目標,因此他迫切希望這個過程結束的越早越好,如果拖延時日,必然引起知情的英國民眾不滿。
最后,也是讓朱爾典感到最氣憤的是,國防軍的進軍,打亂了他的制度性安排,實際上將英國從“太上皇”和“仲裁者”的寶座上推落下來,試想,唐山防線是在英國人的斡旋下建立起來的,某種意義上英國人其實為袁世凱提供了保證,這種保證曾經(jīng)是大英帝國屢試不爽的要挾條件,任何要動搖這個條件的人都要考慮考慮背后站著的大英帝國,但秦時竹不信邪,輕輕一發(fā)力,徒有其表的唐山防線便土崩瓦解了,這讓朱爾典如何不氣急敗壞?
為了協(xié)調(diào)各國在華政策和利益,列強曾出臺“各國一致”的政策,因此,如何在北疆起兵反袁這件事上做出反應,需要征求各方的意見,但朱爾典顯然失算了,各國雖然在面子上保持著對大英帝國的尊敬,但在骨子里何嘗不是一種看笑話的情緒呢。對朱爾典的詢問,德國方面的答復是這是中國內(nèi)政,德國不便干涉,愿意恪守中立;美國代表只是含含糊糊地表態(tài)反對一切戰(zhàn)爭,認為中國秩序需要穩(wěn)定,需要維持門戶開放;日本和俄國原本就是反對袁世凱政府的,在東北也有各自的利益,此時巴不得北疆和袁世凱打得越兇越好,以便讓他們混水摸魚,但英國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因此兩國公使假惺惺的表示,“事起突然,還需要報告本國政府后才能做出適當反應”;唯一一貫在對華政策上支持英國的法國比較積極,愿意一起和英國發(fā)表聲明,但法國人很明確地告訴他,“鑒于歐洲局勢緊張,法國只能派出象征性的威懾力量而不能真正調(diào)集干涉部隊”,這一招徹底擊中了朱爾典的軟肋,讓他像個泄了氣的皮球癱坐下來,武力干涉中國內(nèi)政的設想變成了泡影,他問過自己的武官,如果用英國部隊來對付,需要多少部隊,武官先是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隨即面無表情地告訴他,至少需要五萬英國陸軍,而這個數(shù)字已相當于英國七分之一的陸軍部隊了,議會根本不會同意在歐洲局勢如此緊張的情況下,還要派遣如此數(shù)量的部隊到遠東去冒險。
到底怎么辦呢?朱爾典陷入了沉思,秦時竹不是袁世凱,雖然他也懂得斡旋,懂得妥協(xié),但毫無意義的恫嚇并不會讓他屈服,俄國人已經(jīng)有了這樣的經(jīng)驗教訓,朱爾典可不想再碰一鼻子灰,在東方人面前丟臉是很可恥的事情,對方會因此而永遠看不起你。
或者可以和秦時竹試著談談,看看對方究竟需要些什么。雖然袁世凱是英國的寵兒,但這并不等于此人是不可替代的,隨著袁世凱的年歲日高,精力衰退,大英帝國遲早需要物色一個合適的人來坐他這個位置,在這一點上,秦時竹更加年輕,更加有活力,也似乎是一個更合適的人選。或者更明確的說,只要能夠保證英國的在華利益,朱爾典并不介意誰來坐這個位置。可是,他能?他行嗎?
朱爾典從清末就開始擔任駐華公使,能說一口不錯的中文,算得上是一個徹徹底底的中國通,但他隱隱約約感覺,秦時竹這個人和中國的大多數(shù)人并不一樣,或者說,和他認識的官僚并不一樣。秦時竹也愛錢,他投資了很多企業(yè),中國最大的財團就是在他的支持下建立起來的,但他不是那種舊時代愛錢的官僚,對于貪污受賄、權錢交易沒有興趣,對于奢華生活似乎也沒有興趣;秦時竹也愛權,他身兼數(shù)職,黨、政、軍一手抓,是名副其實的“北疆王”,但朱爾典以英國人特有的嗅覺感受到,北疆尤其是東北是中國民主氣氛最好的區(qū)域之一,各地紳商組成了當?shù)刈h會,對于當?shù)厥聞沼泻艽蟮陌l(fā)言權,他們也許不能干涉秦時竹的行政,但卻能讓他傾聽到地方上來的聲音,這次選舉充分說明了東北的民主建設,東北的議員選舉雖然幾乎被人民黨一手包攬,但任何不帶偏見的觀察家都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這種高支持率是真實民意的體現(xiàn);秦時竹也愛軍隊,他將國防軍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每年撥出巨款用于維持這支龐大的軍隊,從某種意義上也帶有“秦記”的特點,但這又明顯不同于北洋軍中對袁世凱無限盲目的愚忠,用宗法教條(供長生牌位)來獲取士兵的忠誠在朱爾典看來是很可笑的事情,秦時竹用自己的魅力,特別是他的民族主義情緒感染了士兵,讓他們死心塌地地跟隨著他。辛亥年的戰(zhàn)事,前不久的中俄大戰(zhàn)讓他獲得了空前的支持度,愛國青年自發(fā)地投身北疆國防軍,這種民族主義情緒讓朱爾典感到有些恐懼,想要再上演庚子年的事變恐怕是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這是一個矛盾的綜合體,他具有了強人的外表,但又有不同于以往中國強人的本質(zhì),在他彬彬有禮的外表之下,潛伏著是一顆雄心勃勃的心。下午茶的時間到了,朱爾典還在思考著他的未來,甚至于怔怔地出了神,他的思緒還在于大英帝國在歐洲的死敵――德國。很明顯,德國和北疆之間有一種曖昧的關系,這種微妙之處不是政策老手是不能夠體會出來的,北疆和各國幾乎都保持著友好關系,但在表面的友好之下,和德國的合作是最耐人尋味。表面上看,英、美等國獲取了北疆利潤最豐厚的合作項目,比如電車公司、自來水公司、鐵路借款合同,但北疆和德國的合作更具有核心和命脈意義。(未完待續(xù),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jié)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