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章 贗品警報（第2頁）

“拾遺巷7號”的門牌釘在一扇厚重的舊木門上。門虛掩著，里面透出的燈光在潮濕的地面拉出一道暖黃色的光帶。沈聿珩沒有停頓，徑直推門而入。

一股濃烈而獨特的氣息瞬間將他包裹。松節(jié)油特有的清冽刺鼻、陳年宣紙的微酸、墨錠的沉郁、還有某種干燥植物（或許是裝裱用的漿糊原料）的微苦……混合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工作室味道”，強勢地入侵著他習慣了無菌空氣的鼻腔。沈聿珩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腳步卻未停。

工作室內部空間很大，挑高很高，裸露的粗糲紅磚墻與現(xiàn)代化的燈光軌道形成奇異的混搭。巨大的工作臺占據(jù)中心，上面攤開一幅色彩斑駁、破損嚴重的絹本古畫，邊緣用細長的磁條鎮(zhèn)著。四周是頂天立地的架子，堆記卷軸、顏料罐、形態(tài)各異的工具，顯得有些凌亂，卻又奇異地遵循著某種只有主人明白的秩序。

一個身影正背對著門口，俯身在工作臺前。暖黃的射燈光束精準地打在他專注的區(qū)域——他穿著深灰色的棉麻質圍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勁瘦的小臂。右手執(zhí)一支極細的毛筆，筆尖蘸著幾乎透明的淡褐色溶液，正屏息凝神，以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輕微動作，點染在古畫一處極其細微的斷裂墨線邊緣。他的動作穩(wěn)定得驚人，像一尊沉入水底的玉雕，只有筆尖在絹絲上暈開的細微漣漪證明著時間的流動?？諝饫锪魈手环N近乎神圣的靜謐。

沈聿珩的目光掠過那幅破損嚴重的絹畫，隱約認出是某幅敦煌流失的菩薩殘卷，價值連城。但這并未讓他停留。他的視線鎖定了工作臺另一端——一個打開的銀灰色金屬證物箱。里面，正是那幅將他拖入漩渦中心的《秋山圖》！它就那么隨意地躺在箱內，旁邊散落著幾份啟宸資本的文件，包括那份該死的碳十四報告。

“林硯先生？”沈聿珩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錐鑿破了室內的寧靜，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執(zhí)筆的身影頓住了。筆尖懸停在絹絲上方半毫米處，紋絲不動。幾秒鐘后，他才緩緩直起身，將那只價值不菲的貂毛筆小心擱在筆山上，動作從容不迫。他轉過身。

暖光勾勒出他的正面。溫潤如玉的面容，膚色是久不見日光的冷白，眉眼疏淡，鼻梁挺直，唇色很淡。近距離看，那種沉靜的破碎感更明顯了，仿佛一件歷經歲月摩挲的薄胎瓷器。然而，當他抬起眼睫，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看向沈聿珩時，里面沒有任何被驚擾的慌亂，也沒有面對頂級投行掌舵人的敬畏，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靜，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洞悉一切的審視。

“沈聿珩總監(jiān)。”林硯開口，聲音清冽，像山澗敲擊卵石，“大駕光臨，有何貴干？”他的目光掃過沈聿珩身后如臨大敵的陳默和門口隱約的保鏢身影，唇角似乎極淡地彎了一下，帶著點微不可察的譏誚。“總不會是來欣賞我這幅‘劣跡修復師’的工作環(huán)境吧？”

沈聿珩無視他話里的刺，向前一步，皮鞋踩在工作室微有灰塵的原木地板上，發(fā)出清晰的聲響，與這里格格不入。他徑直走到證物箱前，目光銳利如手術刀，刮過《秋山圖》的每一個細節(jié)，最后落在那份攤開的報告上。

“解釋?！彼闷饒蟾?，指尖點在“75±5年”的結論上，聲音冷硬，“這份報告，和你最終出具的驗收鑒定書?！彼哪抗怄i住林硯，帶著審視重犯般的壓迫感，“或者，解釋一下，為什么在你的工作室里，會有匿名提供的、足以毀掉這幅畫的‘補充樣本’的線索？”他刻意加重了“匿名”二字。

室內的空氣仿佛凝滯了。松節(jié)油的氣息、墨香、舊紙味…混合著兩個男人之間無聲碰撞的冰冷氣場，沉甸甸地壓下來。射燈的光束里，懸浮的微塵都似乎停止了飄動。

林硯靜靜地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眸在燈光下流轉著奇異的光澤。幾秒鐘后，他忽然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卻像碎冰落玉盤，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澈。

“解釋？”他向前一步，逼近沈聿珩。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沈聿珩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節(jié)油和一種冷冽的、如通雪后青竹般的氣息。林硯微微仰頭，直視著沈聿珩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沈總監(jiān)，在您那雙只看得見數(shù)字、看得見風險評估、看得見資本盈虧的眼睛里，能看到這千年絹絲纖維里沉淀的時光嗎？能看到墨色在歲月里呼吸的痕跡嗎？”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薄而利的刻刀，精準地刺向沈聿珩賴以生存的理性世界。

“您要的解釋，或許就在您急于定罪的這幅畫里?？上В绷殖幍哪抗鈷哌^那幅被證物箱禁錮的《秋山圖》，又落回沈聿珩緊繃的下頜線，帶著一絲悲憫般的嘲諷，“您的規(guī)矩，似乎只允許真相永遠不見光？”

話音落下的瞬間，沈聿珩的右手猛地抬起，帶著一股凌厲的風聲，狠狠抓向林硯的手腕——他要控制住這個看似溫潤卻言辭如刀的男人！

林硯反應極快，身l本能地向后一撤。然而沈聿珩的速度更快，指尖已然觸及林硯微涼的手腕皮膚。就在這電光火石般的肢l接觸即將發(fā)生的剎那——

“嘶啦！”

林硯圍裙的系帶不知怎地掛在了工作臺一個突出的工具角上。他后撤的力道猛地一扯！

深灰色的棉麻圍裙被撕裂開來，向一側滑落。林硯里面只穿著一件寬松的米白色亞麻襯衫，領口本就隨意地敞開著兩顆扣子。這突如其來的拉扯力，讓襯衫的領口瞬間被扯得更開！

暖黃的燈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照亮了林硯左側鎖骨下方——一道寸許長的、已經褪成淺粉色的舊疤痕。疤痕的邊緣并不平整，帶著細微的鋸齒狀紋路，像某種不規(guī)則的撕裂傷留下的印記。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沈聿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距離林硯的手腕僅毫厘之遙。他所有的動作、所有的質問、所有的冰冷氣勢，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他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精準計算著得失利弊的黑眸，此刻瞳孔驟然放大，死死地釘在林硯鎖骨下的那道舊疤上！

一股極其陌生、極其尖銳的刺痛感，毫無預兆地狠狠扎進他心臟深處！那痛感如此熟悉，又如此遙遠，瞬間擊穿了他引以為傲的絕對理性堡壘！他的左手，那只總是隱藏在昂貴西裝袖口之下、被他自已都刻意遺忘的左手手腕內側，仿佛通步傳來一陣灼熱的幻痛。

那里，也有一道疤。

一道形狀、長度、甚至那細微的鋸齒狀邊緣，都與林硯鎖骨下疤痕…驚人相似的舊疤！

冰冷的證物室里，松節(jié)油的氣味、碳十四報告的荒謬結論、資本的算計、栽贓的陰謀…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道暴露于暖光下的舊疤前，轟然退散。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兩個男人之間，驟然掀起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