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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傳（二）：懷孕（第2頁）

這一次，阿希莉帕沒能抑制住。一聲短促的、帶著氣音的驚呼從她唇縫中泄出，不是痛苦，而是全然陌生的、被生命本身意外擊中而引發(fā)的震動。她幾乎立刻就想到了……杉元。那個曾是她所有勇氣和憧憬化身的男人。這一瞬間的感受是如此的本能，一股溫?zé)崴岢臍庀⒚偷貨_上她的鼻腔和眼眶。

而就在這時，障子門被無聲地拉開。

尾形百之助的身影立在門口。他沒有立刻走進來，只是站在門框的陰影里，像一道切斷光影的分界線。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阿希莉帕僵直的背脊、搭在腹部那只微微顫抖的手，以及她眼眶里瞬間蓄積起的、搖搖欲墜的shi意——那里面混雜著驚悸、復(fù)雜的心緒和……某種讓尾形瞳孔微縮的聯(lián)想。

阿希莉帕也感覺到了背后的視線，那道冰冷的注視力刺破了她的恍惚。她猛地一個激靈，像被滾水燙到一般，下意識地挪開了覆在腹上的手，背脊挺得更直，頭也低下去，試圖掩飾剛才那失態(tài)的瞬間和眼中無法言說的情感波動。室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尾形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緩步走了進來。木屐踩在榻榻米上，發(fā)出極其輕微、卻帶著節(jié)奏壓迫感的嗒、嗒聲。他沒有走向窗邊驚魂未定的少女，而是在矮幾旁坐下，姿態(tài)看似隨意。他拿起桌上早已冷卻的茶杯，也不喝，只是用指腹緩緩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杯壁冰涼的弧線。深幽的目光落在虛空的一點，像是沉思，又像是在無聲地咀嚼、消化剛才攝入的那短暫一幕所透露出的所有信息。

沉默如同不斷加壓的巨石，沉甸甸地懸在阿希莉帕頭頂。每一次胎動帶來的細微余韻都變成了無聲的煎熬。她能感覺到尾形沉默背后的風(fēng)暴——不是嫉妒，更像是對“主權(quán)”突然被一個無形意志挑戰(zhàn)而引起的冰冷警惕。這個“心跳”，不僅宣告了生命的存在，更用一種近乎嘲諷的方式，提醒著他：在這最私密、最本源的領(lǐng)域，存在著他永遠無法完全掌控、也無法隔絕掉杉元留影的領(lǐng)域。

良久，就在阿希莉帕幾乎要窒息在那片沉寂里時，尾形終于放下了手中冰涼的茶杯。杯底與桌面碰撞，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輕響，打破了沉寂。

他沒有看阿希莉帕，只是微微側(cè)過臉，下頜那道縫合的疤痕在窗外灰白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冷硬。

“明天，”他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比窗外的寒風(fēng)更刺骨，“找醫(yī)生看看。”

不是商量，是冰冷的指令。去確認那個不安分的生命信號，去向?qū)I(yè)人士索取一份更精準(zhǔn)的“契約狀態(tài)報告”。

阿希莉帕低下頭，長長的睫毛掩蓋住了眼中所有翻涌的情緒，只留下臉頰邊緣一條shi冷的淚痕，風(fēng)干了，變成了無聲的控訴。腹中的生命似乎也因為剛才的“試探”消耗了力氣，安靜下來。但這份寂靜，在小樽這個被灰雪覆蓋的冰冷囚籠里，已然被徹底污染。

胎動的奇跡，在這一刻，于她和他之間，都已被扭曲成了契約戰(zhàn)場上更冰冷、更令人膽寒的一次交火。那微弱的心跳聲，在尾形的深淵里回響，沒有激起半點溫情，只成為了加固鐵籠的一枚新的、帶有倒刺的鎖扣。

醫(yī)生檢查時那粗糙的聽診器金屬頭貼著皮膚滑動帶來的冰冷觸感，似乎還停留在阿希莉帕的腹部。診室簡陋但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老醫(yī)生絮絮叨叨的話語大部分模糊在空氣里，只有幾個破碎的詞反復(fù)撞擊她的鼓膜：“…穩(wěn)定…偏小…注意營養(yǎng)…月份足了…”

尾形就站在診室布簾外的陰影里。她沒有回頭，卻比任何時候都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每一次她因腹部的壓力或醫(yī)生的動作而輕輕抽氣，每一次那老舊聽筒終于捕捉到那沉悶、卻強有力的搏動聲（老醫(yī)生帶著點欣慰說出“心跳有力”時），阿希莉帕都能感覺到布簾縫隙后，那兩道穿透力極強的視線在她緊繃的后背上加重份量。那不是關(guān)切，更像是一種對數(shù)據(jù)的現(xiàn)場確認和評估——評估她的容器功能，評估那“契約物證”的生長狀態(tài)是否符合預(yù)期。

老醫(yī)生離開后，尾形才走了進來。他沒有詢問醫(yī)生說了什么，那毫無必要。他的目光直接鎖定了阿希莉帕剛剛被撩起衣襟、還帶著酒精揮發(fā)痕跡的腹部。此刻衣料落下，那起伏的弧度在昏暗光線下更顯突兀。

他走近，帶來一股室外的寒氣。沒有安慰的話語，甚至沒有給她披衣的手勢。一只帶著寒意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就那么直接地、帶著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掌控感，印在了她覆蓋著薄薄衣物的隆起的小腹上。

阿希莉帕全身猛地一僵。那只手的冰冷，透過布料直刺皮膚，讓她本就因暴露和檢查而不適的腹部肌肉瞬間收縮。一股本能的、強烈的排斥感涌上心頭，比孕吐還要劇烈。她幾乎是屏住了呼吸，雙手在身側(cè)死死攥成拳，指尖深深陷進掌心，才克制住拍開那只手的沖動。

尾形的手掌很寬厚，掌心粗糙的槍繭帶來一種刮擦般的磨礪感。他施加了力量，不是撫摸，是按壓。如同他在野外檢查獵物時確認其肉質(zhì)和充盈度的動作。掌心下的腹部因為胎兒的占據(jù)顯得硬實，那來自內(nèi)部的支撐感清晰傳遞到他指尖的神經(jīng)末梢。

就在他按壓下去的剎那——

咚！

一股清晰無比的力道自內(nèi)向外撞在了尾形的手心！

那并非胎動初起時模糊的蝴蝶振翅，這是一次干脆、明確的撞擊！仿佛那個在阿希莉帕子宮暗室中悄然生長的小小生命體，正用盡全力、隔著那層薄薄的壁壘，給這個以主人自居的冰冷大手一記結(jié)結(jié)實實的回應(yīng)！

阿希莉帕發(fā)出一聲猝不及防的悶哼，身體因為這驟然加劇的內(nèi)部壓力和外部壓力的雙重作用而向另一邊歪去。她下意識地用雙手護住被按壓的部位，一種混合了物理性的鈍痛和對腹中胎兒安危的驚懼瞬間攫住了她。她猛地扭過頭，那雙蒙著薄霧的藍眼睛死死瞪向尾形，里面被賦予了心跳，賦予了力量，活生生地嵌進了阿希莉帕的骨肉里！它越是反抗（哪怕只是無意識的生理反應(yīng)），越是證明它的存在不容置疑！也越發(fā)緊密地將阿希莉帕的未來與他的鎖鏈綁死在一起。

他收回了手。動作并不粗暴，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確認了寶藏后的慎重。

他依舊沒有看阿希莉帕憤怒的臉。他只是緩緩抬起自己那只手，目光落在掌心，像是在回味剛才那一下生命撞擊留下的余韻。下頜那道被刻意修剪的胡須邊緣微微繃緊，覆蓋著其下那沉默的縫合線。然后，他抬眼，視線重新投向了阿希莉帕那因憤怒和恐懼而劇烈起伏的、孕育著風(fēng)暴的腹部。幽深的眼底燃燒著一種令人膽寒的光芒，那是狩獵者看到獵物踩入最終陷阱時，混合著殘忍與亢奮的熾烈意志。

“很好……”他終于再次開口，聲音低沉沙啞，那兩個字像是從喉嚨深處滾過砂礫磨出來的，帶著一種奇異的震動，“非常好?！?/p>

他滿意于這力量的回饋。這不是生命的禮贊，這是他親手澆灌的、名為“束縛”的藤蔓終于刺破皮肉，發(fā)出致命新芽的信號。阿希莉帕在那樣的目光下，只覺得渾身冰冷，連腹中胎兒似乎也感覺到了這份令人窒息的壓迫，暫時沉寂了下去。她護著腹部的手攥得更緊，指節(jié)慘白如冬日枯骨——她護的，是契約的鎖鏈，還是尚未謀面、卻已然卷入這場冰冷棋局的無辜生靈？答案如同這冬日小樽的海霧，沉重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