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愛的呼喚（第1頁）

正妻宅邸的花廳里，午后的陽光透過精致的格窗，灑下溫暖的光斑。空氣中浮動著新插的早菊清香。百合子穿著一身素雅的淡紫色和服，正跪坐在矮幾旁，指導(dǎo)著花澤明臨摹字帖。八歲的男孩坐姿端正，小臉緊繃，努力控制著毛筆，在宣紙上留下略顯稚嫩卻工整的筆畫。

“這里，手腕要穩(wěn)，像這樣……”百合子的聲音溫柔耐心，指尖輕輕扶正明的手腕。她看著孩子專注的側(cè)臉，心中那份因阿希莉帕而起的憂慮暫時被憐愛壓下。明是個聰慧敏感的孩子，自從被正式記在她名下，搬入正宅，他變得更加安靜和……小心翼翼。

臨摹告一段落。明放下筆，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手腕。他抬起頭，清澈的大眼睛望向百合子，里面盛滿了不加掩飾的思念和困惑：

“母親大人……”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問了出來，“……我們……什么時候能去看媽媽（阿希莉帕）？她……是不是生病了？好久好久沒見到她了……”

孩子的記憶里，上次見到生母阿希莉帕，已經(jīng)是模糊的、仿佛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百合子的心猛地一揪。她放下手中的茶筅，努力維持著臉上的平靜。關(guān)于阿希莉帕的消息，如同被無形的墻徹底隔絕。她嘗試過詢問尾形，得到的只有冰冷的沉默或轉(zhuǎn)移話題。她也旁敲側(cè)擊地問過松本，那位年長女傭總是垂著眼，恭敬而疏離地回答：“明日子夫人需要靜養(yǎng)，大人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p>

靜養(yǎng)？什么樣的“靜養(yǎng)”需要如此徹底地與世隔絕，連親生兒子都不能見？

聯(lián)想到尾形對阿希莉帕那近乎病態(tài)的占有欲，聯(lián)想到那日在畫室門口感受到的、幾乎要將她靈魂凍結(jié)的恐怖眼神，百合子心中那個不祥的猜測越來越清晰——阿希莉帕很可能被軟禁了。不是身體上的囚籠（那座郊外宅邸本就如同華美的牢籠），而是更徹底的、被切斷一切外界聯(lián)系的精神禁錮。尾形在用這種方式，徹底獨占她，抹去她作為“母親”和“朋友”的身份，只保留她作為“他的阿希莉帕”的存在。

這個認知讓百合子遍體生寒。雅子夫人并未向她透露過曾請求阿希莉帕讓尾形與她生子的事，百合子對此一無所知。她只知道，她珍視的朋友，那個如同山間清泉般鮮活堅韌的女子，此刻正身處她無法想象的黑暗之中。

百合子伸出手，輕輕撫平明額前一縷翹起的碎發(fā)，聲音帶著強裝的輕松：“媽媽……她最近身體不太舒服，需要好好休息。等她好一些了，我們就去看她，好嗎？”

這個蒼白的謊言讓她自己都感到心痛。

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眼中的失落并未散去。他低下頭，小手無意識地摳著宣紙的邊緣，小聲嘟囔：“可是……我好想媽媽……”

就在這時，花廳通往內(nèi)廊的門被無聲地拉開。尾形百之助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穿著筆挺的深色軍裝常服，似乎是剛結(jié)束公務(wù)歸來。陽光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輪廓，帶來一股無形的、令人屏息的低氣壓。

明的身體瞬間繃緊，像只受驚的小動物，下意識地往百合子身邊縮了縮，剛才的思念和失落被巨大的緊張取代。他飛快地站起身，垂著小腦袋，恭敬地行禮：“父親大人?！?/p>

尾形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先在明身上極其短暫地掃過——那目光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例行公事般的確認——然后便移開，落在了百合子身上。

百合子也立刻起身行禮：“百之助大人?！?/p>

她的心臟在xiong腔里狂跳，手心微微出汗。這是自明被送過來后，尾形第一次在非正式場合踏入這間花廳。她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或許能探聽到一絲阿希莉帕消息的機會，盡管希望渺茫。

尾形微微頷首，算是回應(yīng)。他沒有看明，徑直走到主位坐下。女傭無聲地出現(xiàn)，為他奉上熱茶，又迅速退下?；◤d里只剩下三人，空氣凝滯得如同膠水。

百合子深吸一口氣，鼓起畢生的勇氣。她示意明繼續(xù)臨摹字帖，然后轉(zhuǎn)向尾形，姿態(tài)依舊恭敬，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深深的憂慮：

“百之助大人……”

她斟酌著詞句，目光低垂，不敢直視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明君……他很想念明日子夫人。妾身……妾身也十分掛念。不知明日子夫人……她的身體可好些了？是否……需要些什么？或者，可否允許妾身帶明君去探望片刻？哪怕只是遠遠問個安也好……”

她將明的思念放在前面，試圖用孩子的名義軟化他。

尾形端起茶杯，修長的手指捏著細膩的白瓷杯壁，動作優(yōu)雅從容。他垂眸看著杯中裊裊升起的熱氣，仿佛百合子的話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噪音。直到百合子說完，花廳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幾秒鐘后，尾形才緩緩抬起眼簾。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zhì)的冰錐，精準而冰冷地刺向百合子。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不耐，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不容置疑的審視和……警告。

他沒有回答關(guān)于阿希莉帕的任何問題。薄唇開合，吐出的字句清晰、平直，不帶任何情緒起伏，卻如同冰冷的鐵律砸在百合子心頭：

“百合子夫人?！?/p>

他稱呼著她的身份，聲音冷冽，

“做好明的母親，教導(dǎo)他禮儀學(xué)識，讓他成為合格的花澤家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