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馬車車簾被掀開,神色凝重的羅老師出現(xiàn)在四人面前,大家不約而同往老師身后瞄,發(fā)現(xiàn)沒有青寧,先是露出失落的表情,然后陡然想起賭約,其中三人頓時興奮不已,于寶珍卻說:“咱們明天早上用了朝食才出發(fā),你們怎么知道青寧不會來?”
羅老師聽著這幾個孩子像是拿青寧打賭,本來想說兩句,但心里卻生出一種莫名的期盼,寶兒是天命之人,她說青寧會來,說不定真的會。
大魚抱住了老師的胳膊問道:“青寧的娘不愿意嗎?”
羅老師輕嘆:“是的?!?/p>
她從縣丞夫人身上看見了自己母親的影子,一樣的嚴苛,高標準高要求,只為將女兒塑造成完美的閨秀。母親們因此嘔心瀝血,無法容忍女兒有一丁點叛逆的念頭,哪怕是想要跟她們好好講道理,她們也只會把養(yǎng)育之恩掛在嘴邊,反抗母親、否定母親便為不孝。
那種感覺,連及笄后的羅老師都要窒息,每次和母親在一起都感到喘不過氣,何況是十歲都不到的青寧?
一個鮮活的孩子,就這樣慢慢被套上框架,如果這次不能帶她走,待過個幾年,青寧會變成什么模樣呢?
她還會卷起褲腿踩著淤泥去掏龍蝦嗎?還敢徒手抓青蛙跟毛毛蟲嗎?還能上的了房頂掀起來瓦片嗎?
她還有志氣,有野心,有夢想嗎?
她還活著嗎?
從活蹦亂跳的小姑娘,變成精致美麗的繡品,一個女孩的靈魂,就是從她被要求文靜愛美,聽話懂事時被謀殺的。
晚上于寶珍在床上滾了兩圈,爬起來跑到窗邊,先是鬼鬼祟祟觀察了下隔壁,確定小伙伴們都已熟睡,才開始學(xué)貓叫:“喵喵喵,喵~”
喵了半天沒人搭理她,她又學(xué)小狗:“汪汪汪,汪~”
然后是咩咩咩哞哞哞和咕咕咕,各種會的小動物全學(xué)完了,愣是還沒人理,這下于寶珍有脾氣了,她仰起小臉看向黑漆漆一片的屋頂:“青衣衛(wèi)的姐姐,我知道你在,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要哭了!”
隨著話音,一道清雋迅捷的身影自上而下出現(xiàn)在窗口,一點氣息都沒有,但凡換個膽子小點兒的,可能都要被嚇死。
于寶珍那是完全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啊,她朝青衣衛(wèi)伸出兩只小胖手:“姐姐,我想去青寧家里,你帶我去吧。”
青衣衛(wèi)不以真面目示人,面具下只有一雙眼睛看得貼切,片刻后,她竟沒有疑問,亦未通知羅老師,而是從善如流將于寶珍抱起,足尖一點,便躍上高墻,輕輕松松在屋頂上健步如飛,步履如貓,連瓦片都不曾響動。
于寶珍吹著夜風(fēng),哇了一聲:“姐姐你們青衣衛(wèi)都這么厲害嗎?這是傳說中的輕功嗎?”
她去茶樓聽過書,對說書人講的那些江湖俠客快意恩仇的故事沒感覺,但對飛檐走壁踏雪無痕的輕功以及一掌劈開山石的內(nèi)力卻向往不已。
可惜,這個世界并不具備“輕功”與“內(nèi)力”,青衣衛(wèi)們所學(xué)的是一些修仙界才有的功法,因為硬件條件不允許,想飛升成仙基本是沒可能了,但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問題應(yīng)當(dāng)不大,而且她們也并不會飛。
于寶珍覺得自己在飛,實際上只是青衣衛(wèi)速度太快產(chǎn)生的錯覺。
只要步伐足夠快,踩過的屋頂瓦片就不會發(fā)出聲響。
這位青衣衛(wèi)的姐姐很明顯是個沉默寡言不愛說話的人,要不是對方牢牢摟著自己的胖腰,于寶珍都要覺得對方根本不想理自己了。
社交悍匪于寶珍可不知道什么叫見好就收,對于“同類”,她有種天生的敏銳直覺,可她正準備張嘴叭叭兩句,就被青衣衛(wèi)把腦袋捂進了懷里——沒辦法,這么大的小孩灌了風(fēng)估計要鬧肚子,臨行前大人吩咐過,無論這個叫于寶珍的小孩要做什么,都不要阻止。
就這樣,于寶珍順利到達縣丞家,此時宅子里一片安靜,連仆傭都已睡下,于寶珍輕車熟路指揮青衣衛(wèi)將自己送到青寧院子中,青衣衛(wèi)替她解決了守夜的下人,然后于寶珍輕輕敲窗。
一下,兩下,三下,再一下,再兩下,再三下……
正如于寶珍所想,青寧壓根睡不著。只要一想到明天早上朋友們會與老師一同離開,只剩下自己,她就感覺呼吸不暢,心口好像被巨石壓住,難受的要命。
真的要這樣嗎?別人都朝她們的未來走去了,自己卻要留在這個讓人喘不過氣的家,去過一眼就望得到頭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