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面色泛著潮紅的蘇瓊月,卻又忽然和另外的影子重疊起來。
幻覺和絮語蜂擁而上,像是溺在水中的草蔓,一層層纏繞交織起來,將他徑直拖入到無盡的夢魘當(dāng)中去,耳邊不斷浮現(xiàn)出竊竊私語。
“是不是該進門收拾了?”
“還是再等一會吧,……剛才來過呢,只怕……”
低聲交談的宮人抬眼望見他,猛然一驚,上前想要勸阻,卻已經(jīng)阻攔不及。
“小殿下,小殿下,里面現(xiàn)在不方便進去!”
銅雀銜枝燈上燃著昏沉的燭火,屏風(fēng)上映出一道孤零零的美艷側(cè)影。透過若隱若現(xiàn)的紗,織錦裙裾散了一地,像是月下的洛水般泛著浮光,鮮明的金和朱紅。
但床榻一片凌亂,婦人衣衫不整,仿佛疲憊極了,連散開的的發(fā)髻和大敞的衣襟也毫無所感,只是麻木地望著鏡子里自己的臉,眼角眉梢處,依稀還殘余了帶著異樣嫵媚的紅。
那種嫵媚便如同已經(jīng)盛開到了極點,內(nèi)里即將腐爛的花朵。
他怯怯地捧著一束新鮮帶露的花束,滿心希冀,卻又不敢親近:“姑母,今天早上剛剛摘下來的芍藥,我想送給你。”
婦人臉上先是浮現(xiàn)出瞬間的驚惶,幾乎是立刻拉好了自己敞開的衣領(lǐng),隨后反應(yīng)過來,即刻換上了一副冷漠的表情。
“誰放進來的?馬上把他帶出去!”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他并不存在。
他很快被急忙趕上來的宮人們拉開,芍藥散落在地上,淡粉的花朵滾過半圈,隨后被一腳踏碎。
“今天是上巳節(jié),長輩要給晚輩祓禊,就是去除一年中的霉運穢氣,你知道么?就像現(xiàn)在這樣?!?/p>
忽然之間,場景扭曲變換,婦人的面容換上淺淺的微笑,溫情脈脈地拿起旁邊的柳枝,蘸了清水,極為輕盈地在他身上拂過幾下。
柳枝的觸感綿柔,像是母親溫柔慈愛的手掌,他受寵若驚,心中洋溢著無法言說的喜悅,重重點頭:“我學(xué)會了,我……我以后長大了也給姑母祓禊,好不好?”
聞言,婦人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剎那間神色恍惚。
但她很快回過了神,掛著笑一時沒有說話,也不正面回答,而是繼續(xù)細致地把沾了水珠的柳枝編成了一個精巧的環(huán),套在他小小的手腕上,摸了摸他頭頂柔順的黑發(fā):“好乖。”
可是他到底沒有被這個小禮物完全哄住,還是膽怯地追問:“姑母,好不好呀?”
她終于嘆了口氣,既沒有直接答應(yīng),也沒有徹底拒絕,僅僅是含糊其辭地作出了一個算不上承諾的承諾:“以后總會有人陪你的?!?/p>
轉(zhuǎn)瞬之間,這幅畫面也如同摔碎的瓷器般徹底分崩離析,換成了一杯飄著濃烈酒氣的液體,一張艷麗無比的面孔。
婦人牢牢地端著酒杯,喂到他唇邊,臉上的笑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乖,把它喝下去?!?/p>
酒液微微蕩漾著,映出男孩蒼白的,陰郁的,卻乖順又渴望的臉。
前塵與夢魘交錯,哽住的喉嚨里,忽然傳來了劇烈的痛楚,有什么東西如同火一樣灼燒而下,像是利刃在腹部翻攪,割開了血肉淋漓。
酒杯“咚”一聲翻倒在地面。
“痛,我好痛……”他被疼得想要下意識蜷縮起來,卻還是眷戀地望著對方,急切地想要握住她溫暖的手臂,“姑母……姑母,救救我……”
但對方滿臉厭惡,在被觸到的瞬間,便用力甩開了,冷冷地說:“你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