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夫人仿佛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一番話,微怔之后,便流露出欣賞的目光。
“你能有這份心,這般見地,便已經(jīng)是不容易了?!?/p>
或許是來到此處觸動心事,劉夫人也就沒有松手,繼續(xù)由傅苒扶著邁下臺階,神色中浮現(xiàn)了幾分悠遠的感慨。
“我與太后少年相識,當(dāng)初我任女侍中時,隨她同來禮佛,那時這里的浮屠還只有七層。白駒過隙,如今連永寧寺都已然大不相同了?!?/p>
談及舊事,她忍不住一聲輕嘆,仰頭望向高高在上的九層佛塔。
身后,低沉的頌經(jīng)聲依然交織于大殿中,久久回蕩。在彩繪的壁畫間,佛像慈悲的面容之下,長明燈微弱的火焰無聲搖曳。
……
絲絲縷縷的薄煙從鎏金博山爐中裊裊升起,讓靜謐的禪室中染上幾分清幽的檀香氣息。
絹帛上仿佛也沾了香氣,燭光映照著經(jīng)文的字句。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憂患,如是等火,熾然不息?!?/p>
蘇瓊月對《妙法蓮華經(jīng)》早已熟稔于心,但下筆謄抄,依然沒有絲毫不耐煩。
太后一直潛心信佛,或者說,后宮中的女子,少有完全不信的。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人總是會不知不覺地尋求某些精神寄托,而信佛不論如何又比招惹巫蠱要好得多。所以,蘇瓊月深受此影響,對于佛法也算是頗有了解。
但說來也奇怪,同樣在太后宮中長大的晏絕卻不是這樣。
他對佛法始終興致索然,也只有和她聊天時才少有地愿意表現(xiàn)出認真傾聽的樣子。
“我今晨聽善慈尼師講解經(jīng)文,說的是法華經(jīng)中的普門品。她提起自己所見過的信徒,家中獨生子叛逆妄為,那信徒一氣之下對他加以鞭笞,結(jié)果獨生子離家出走時在道上為馬車所撞傷,盡管家中拼命尋請名醫(yī),最后卻還是離世了,多么可惜可嘆?!?/p>
蘇瓊月抄完本品,松了松泛酸的手腕感慨:“這父親正是困于嗔恚,才致使可解的爭執(zhí)無法挽救,若是有如觀世音的慈悲心化解,又何至于墮入無邊苦海。善慈尼師道,大慈悲為室,柔和忍辱衣,誠哉此言?!?/p>
晏絕靜靜凝視著她,卻輕聲說:“阿姊忘了嗎?我小時候,也是這樣過來的?!?/p>
“回想起來,我第一次見到阿姊,還是因為犯錯被母后打了板子,閉門思過的時候……阿姊來給我送飯和傷藥?!?/p>
他的視線落在蘇瓊月的臉上,又仿佛是越過了她,望進塵灰盡處的空茫之中,“那時候我見到阿姊,又何嘗不是如同溺難者得見觀音一般?!?/p>
蘇瓊月原本只是無心提及,聽到他這樣說,也隨著想了想當(dāng)時的事,回憶卻實在已然模糊:“……是嗎?我都記得不太清楚了。”
但她怕晏絕心中還介意曾經(jīng)的責(zé)罰,又勸解道:“姑母雖然以前對你嚴厲了些,可一定是為了你好才這樣做的,她只是看起來難以親近,其實也是心軟的,說不定,正是姑母叫我去給你送東西的呢?”
當(dāng)年她才進宮之時,姑母就已經(jīng)被奉為了太后,臨朝聽政,大權(quán)在握。即便是年幼的皇帝犯了錯,在姑母那里也免不了責(zé)打,而六七歲往上的晏絕,至少在她的印象里,受過的懲處甚至比皇帝還要更多得多。
僅她所知的那一部分里,板杖,或者禁閉,也都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了。
不過姑母素性明嚴,每次罰人都一定有明確的理由。蘇瓊月最初也有些心驚膽戰(zhàn),漸漸便開始自我習(xí)慣,反正只要循規(guī)蹈矩,不越雷池,懲戒通常就不會落到她的頭上。
誠然,這其中,不免也有太后對于她這個侄女態(tài)度更寬松的原因。但這么多年里,她對于姑母都從來只有誠心信服,即使有時處罰過分苛刻了些,在她看來也是為了教養(yǎng)的緣故,應(yīng)當(dāng)去理解姑母的苦心。
她合上經(jīng)卷,不再去想這些早就塵封的過往,只是溫馴地低著頭為姑母無聲祈禱。
晏絕看著輕煙中少女虔誠的面容,剎那間竟然有些出神。
美麗而隱忍,軟弱又順從。
和他記憶中那個模糊的影子……是如此相似。
他垂下眼,輕輕道:“阿姊說的是?!薄灸悻F(xiàn)在閱讀的是魔蝎小說ox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