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計劃進行的同時,察北草原,像是被老天爺打翻了綠顏料。從多倫以西到蘇尼特左旗的地界,無邊無際的牧草瘋長著,稈子竄到了馬腹,風(fēng)一吹就掀起層層綠浪。正午的日頭懸在頭頂,曬得空氣發(fā)暖,帶著青草和泥土混合的腥氣
原東北軍騎兵團長李守信騎的是匹黑鬃烈馬,腰間別著兩把槍,左邊是毛瑟二十響,右邊是把鍍銀的短銃,都是他這些年靠著“槍桿子”攢下的家底。他的臉膛這些年被草原的太陽曬的黝黑,顴骨高,眼窩深,只是那雙眼睛里滿是精明和狠勁,像是盯著獵物的狼。
他時不時勒住馬韁回頭望,視線落在身后那個裹著藏青色蒙古袍的男人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
那個藏青色蒙古袍的男人竟然就是土肥原賢二,他正竭力掩飾著身上的陌生感。他特意換上了牧民常穿的袍服,可袍角下那雙擦得锃亮的皮靴,還有銳利的眼睛,都暴露了他不是這片草原的人。這位關(guān)東軍情報部門的大佐,順著李守信的目光看向東方,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李司令,前面就是德王的營地了?”土肥原賢二他故意把“司令”兩個字咬得重了些“聽說科爾沁的騎兵,最近常在察哈爾邊境游蕩?我倒好奇,這兩個蒙古部落,早年難道就沒什么交情?”
李守信勒住馬,笑著解釋道“土肥原大佐消息靈通,可要說交情,那都是老黃歷了?!彼D(zhuǎn)過身,語氣里多了幾分凝重“早年間,科爾沁還得依附咱們察哈爾呢。那時候察哈爾是草原上的大部落,林丹汗在的時候,科爾沁的王公見了察哈爾的首領(lǐng),都得低頭行禮。可自打清朝那會兒起,這關(guān)系就倒過來了。”
他抬手朝著東方虛指,聲音壓得更低“科爾沁人精著呢,后金剛崛起,他們就最先歸附,還跟清廷聯(lián)姻,孝莊太后就是科爾沁的人。就憑這層關(guān)系,整個清朝幾百年,科爾沁的王公要么封親王,要么當(dāng)郡王,還能世襲罔替。咱們察哈爾呢?林丹汗跟清廷打了敗仗,部落被遷來遷去,王公最多也就當(dāng)個貝勒,連兵權(quán)都被清廷收了去。那時候起,科爾沁就踩著察哈爾的頭,成了清廷眼里的香餑餑。”
土肥原賢二的眼睛亮了亮,這倒是他沒細查的細節(jié)“這么說,察哈爾與科爾沁的積怨,從清朝就埋下了?”
“可不是嘛!”李守信冷笑一聲,語氣里滿是不甘“清廷把東北的好地劃給科爾沁放牧,還讓他們管著東蒙的商道,咱們察哈爾被遷到這張家口以北,牧地一年比一年少,連跟東北做皮毛生意,都得看科爾沁的臉色。卡卡曉稅徃埂辛蕞快到了民國,東北軍一進來,科爾沁更是跟找到了靠山似的,立馬倒過去。
東北軍給他們送槍送糧,他們就幫著東北軍盯咱們察北的邊境,去年冬天還在阿巴嘎旗扣了咱們?nèi)嚻っ?,說是‘通日走私’,說白了,就是仗著東北軍的勢,欺負到察哈爾頭上了!”
他說的是實情。草原上的牧道本是相通的,早年兩族牧民還?;ハ鄵Q鹽、換茶,可自從東北軍把勢力伸到科爾沁后,一切都變了,尤其是何柱國掌握熱河之國,對于熱河北部的科爾沁草原十分看重。
“察哈爾的牧民,現(xiàn)在對科爾沁都防著吶?!崩钍匦沤又f“德王還特意從蘇尼特右旗調(diào)了五百騎兵,守在邊境上,就怕科爾沁人跟東北軍聯(lián)手,從背后捅咱們一刀。畢竟論關(guān)系,科爾沁跟東北親得跟一家人似的,跟咱們察哈爾,就疏遠多了。”
土肥原賢二的眼神冷了下來,心里卻把這層關(guān)系摸得更透了,舊怨加新仇,正好能用來挑撥。
他從懷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遞了過去“這是多倫附近軍火庫的位置,五十萬大洋,五千支三八式步槍,一百挺歪把子機槍,還有五十門擲彈筒,都在里面?!彼D了頓,特意加重了語氣,“這些武器,不只是用來組建自治軍打察南的,也是用來防著科爾沁和東北軍的。
只要你能說動德王、索王,成立‘蒙古自治軍’,你當(dāng)總指揮,我還能想辦法再給你調(diào)一批重機槍,讓科爾沁知道,現(xiàn)在的察哈爾,不是他們能隨便欺負的了?!?/p>
李守信接過紙,這些軍火真是送到他的心坎里去了,自從叛離了東北軍之后,他就在察北草原上跟著德王嚇?;欤窒碌膸浊У苄值奈淦饕彩窃交煸讲?,許多人沒有了軍火供應(yīng),手里的槍打完子彈都成了燒火棍。
“大佐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崩钍匦虐鸭埓нM懷里,拍了拍“德王比我更恨科爾沁和東北軍。他總說察哈爾是蒙古正統(tǒng),見不得科爾沁壓在頭上,索王的旗挨著科爾沁,去年冬天還被搶了羊,心里也憋著氣。只要我把這事點透,他們肯定會答應(yīng),況且察南富裕,人口又多,是察哈爾八旗夢寐以求的土地。”說完,
他雙腿一夾馬腹,黑鬃馬嘶鳴一聲,朝著前方的營地奔去。土肥原賢二看著他的背影,又看向東方的科爾沁草原,眼眸算計萬千,讓察哈爾和科爾沁的舊怨新仇一起爆發(fā),最好在牽連東北軍和顧祝同的河北軍團,亂成一鍋稀粥,那是最好的了。
德王的營地扎在一片高坡下,十幾頂蒙古包圍成一個圈,最中間那頂最大的,就是他的議事帳。帳外站著十幾個挎著馬刀的衛(wèi)兵,都是德王從蘇尼特右旗帶來的親信,個個身材高大,眼神警惕。其中兩個衛(wèi)兵的腰間,還別著望遠鏡。
德王此時正坐在帳內(nèi)的羊毛毯上,手里把玩著一塊和田玉墜,那是他去年去北平見要員時,對方送的禮物。他穿著深藍色的錦緞蒙古袍,袍角繡著暗金色的祥云紋,頭發(fā)用玉簪束在腦后,看起來一派儒雅,可那雙細長的眼睛里,卻藏著不輸土肥原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