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周正杰對著蘇家大門重重磕了三個頭。
當他背著行囊走上官道時,那個憨厚的木匠學徒消失了,眼神里多了商人的堅毅。
在他心里,蘇寧以后可是要做大官的,能看上他真的是三生有幸。
……
嘉靖四十年仲春,萊州府學的欞星門前,十二歲的蘇寧身著新漿洗的生員襕衫,由府學教授親自引入學宮。
穿過懸掛著“明德新民”匾額的儀門,但見古柏參天,泮池如鏡,瑯瑯書聲從明倫堂內陣陣傳來。
“蘇寧雖年幼,院試那篇《百姓足》卻見經(jīng)濟之才?!蹦赀^五旬的李教授捻須道,“然府學非縣學,今日與你同窗者,有苦讀二十載的老童生,也有世代書香的門第子,學問須臾懈怠不得?!?/p>
蘇寧肅然長揖:“學生謹記教誨。”
府學的課程繁重嚴謹。
每日卯時擊云板晨讀,四書五經(jīng)需背誦如流;辰時教授開講經(jīng)義,對《春秋》胡安國傳、《周易》程朱本義都要深究其理;未時習練詔誥表判,連公文格式的“抬頭避諱”都有十八種規(guī)矩。
最讓同窗側目的是蘇寧的算學課業(yè)。
當別人還在用算盤核驗《九章算術》時,他已在地上畫出勾股容圓圖,更將市舶司關稅用籌算解出。
某日課后,同齋的張姓生員忍不住詰問:“蘇賢弟終日鉆研這些雜學,莫非想做個錢谷師爺?”
蘇寧擱下狼毫,指著窗外漕船:“張兄可知,去年松江府清丈田畝,因算學不精,三千畝學田憑空消失?”
他蘸水在案上畫出田畝梯形圖,“若將來你我為官,難道要任由胥吏用‘步弓’糊弄?”
滿室寂靜中,后排突然傳來掌聲。
卻見是個靛藍直裰的青年,正是院試時有過一面之緣的張南亭。
他拾起蘇寧的草紙細看,輕嘆:“早該有人將《測圓海鏡》用在經(jīng)濟實務上了?!?/p>
“南亭兄也對算學有興趣?”
“當然!也就是那些頭腦簡單之人不知算學精妙?!?/p>
“哈哈,南亭兄,你這可是一棒子打翻整條船啊!”
“哼!我有說錯嗎?”
……
五月端陽,府學在嶗山舉辦文會。
眾人正在瀑布前吟誦《離騷》,忽見山民與鹽巡司官兵推搡。
問才知是官府新立“灘稅”,連漁民晾海帶的礁石都要征稅。
眾書生紛紛避讓,唯蘇寧上前查看稅牌。
只見他轉身向教授行禮:“學生記得《大明律·課程》載,洪武爺定過‘荒灘斥鹵不征’,可否請老師示下?”
李教授沉吟間,蘇寧已從書篋取出《萊州府志》,翻到弘治年間免灘稅的鐵卷抄本。
鹽兵見他們衣冠濟濟,終究悻悻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