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忠明白自己別扭在哪里了。
儒家典籍中的議政權,一直以來都是士大夫的權力。
但是蘇澤這篇文章,卻將這份權力擴大到了所有的百姓。
可偏偏結合上“防民之口”這個論述,似乎又有道理。
周厲王就是為了防備國人,才不允許國人議政的,后來果然發(fā)生暴動流放了周厲王。
這么說來,議政權又應該是所有大明子民都應該享有的權力。
“防川之訓,正警朝廷勿壅言論;天賦議政,則證民言不可禁?!?/p>
可如此一來,豈不是報紙上可以隨意刊發(fā)報道?
蘇澤果然也寫上了這一點。
蘇澤認為,議政乃是天賦之權,但是這個前提是議政是真的討論事情,而不是傳播謠言。
對于捏造謠言,謗議朝廷的,那就不是天賦民權,而是故意中傷朝廷了。
所以蘇澤認為,報社有揭露社會真相,報道社會問題的權力。
科道也有監(jiān)督報社,對報社文章進行核查的權力。
如果真的有報紙刊印不實的消息,偽造消息來謗議朝廷,那科道也可以要求報館停刊,甚至禁止屢教不改的報館。
楊思忠皺眉,他總覺得蘇澤這份奏疏,反而像是為了“議政權”而上,報館被科道攻擊的事情反倒是成了一個由頭。
楊思忠也不知道這份奏疏是好是壞,如今這世道已經(jīng)足夠混亂了,似乎蘇澤還覺得不夠亂?
算了算了,這件事且由著朝堂諸公去頭疼吧,自己不過是一個區(qū)區(qū)通政使,只要將奏疏按時送上去,自己就完成任務了。
——
果然,蘇澤這份奏疏送到內(nèi)閣,也同樣引起了內(nèi)閣爭論。
保障報館的報道權,內(nèi)閣其實也是支持的。
《樂府新報》揭露了社會黑暗面,保護了普通百姓,無論是從公還是從個人道德,都是值得鼓勵的。
站在閣老這個高度,自然不會為了科道獨享糾劾權,而反對報紙刊登這類新聞。
但是蘇澤這份奏疏,反而又將問題復雜化了。
所謂言論是天賦民權的說法,等于擴大了原本士人階層的議政權,這么做自然是“危險”的。
比如張居正就對此有非議。
這么一來,江南的書院中,抨擊朝政的讀書人,是不是也有自由抨擊朝廷的權力了?
《樂府新報》是官報,報道這些新聞,那其他民報也跟著效法,也成立編輯部專門負責社會新聞調(diào)查,豈不是讓民間報紙也有了類似于科道的權力?
雖然蘇澤用“謗議”來作為最后的兜底條款,但是要認定“謗議”在實踐上何其難,朝廷最多就是對那些大報的不實謠言進行打擊。
總而言之,這是在言路上撕開了口子。
如此一來,百姓豈不是也能非議朝廷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