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的?!睆埡裆降?,仿佛談論的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有個憲兵陣亡了。”
“吳排長,給你送了個人過來?!币坏缼е荒蜔┑穆曇敉蝗凰浩扑兰?。
張涵轉(zhuǎn)頭,看見一名憲兵端著槍,槍管抵在老李后背上,把人往前推搡。
老李頭發(fā)凌亂,臉上沾著草屑和干涸的血跡,軍裝下擺還在往下滴著渾濁的泥水。
“把逃兵壓到我這來干啥?”
吳俊小跑著迎上前,有些疑惑。
按理說逃兵一旦被抓,按照戰(zhàn)時條例應該就地槍決,根本不會大費周章押回原部隊。
憲兵抹了把臉上的汗,軍帽下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浸透,搖頭苦笑道:“你以為我想?。繄F部說要把這些逃兵押回原來的單位,以正軍法,不然的話早就統(tǒng)一槍斃了,跑這么遠,累死了。”
“行吧,你把人放我這?!眳强≈刂氐貒@了口氣,肩膀不自覺地垮了下去。他低頭看著老李布滿血絲的雙眼,又抬頭和憲兵對視了一眼。
只要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押回原部隊”的真正用意:不過是讓老部隊親手處置自己人,好給其他士兵立威罷了。
“那好,千萬不要心慈手軟?!睉棻锨懊偷赝屏死侠钜话眩笳啧咱勚苍谕翂ι?,“一會要檢查尸體,別把臉打爛了,不然我不好拍照交差。押送上一個逃兵的時候,他們那個連長槍決打偏了,照片糊得根本沒法交!”
吳俊沉默著從腰間掏出手槍,金屬撞針發(fā)出清脆的咔嗒聲,伸手扯掉老李嘴里塞著的一團帶血繃帶,那是憲兵嫌他路上哭喊,粗暴塞進去的。
老李舔了舔嘴唇,眼睛死死盯著吳俊,干裂的嘴唇張合了幾下,像是想說“排長,饒我一命”。
卻又在吳俊冰冷的眼神中泄了氣。
最后,他把目光轉(zhuǎn)向不遠處的張涵:“小張啊,能給我再來根煙嗎?”
張涵望向排長,在對方微微點頭后才緩步上前,他故意放慢腳步,輕微顫抖的手指摸索煙盒的每一秒,都像是在拉長這段最后的時光。
“抽吧,抽完了,好上路?!睆埡c燃香煙,塞進老李不停顫抖的嘴唇間。
老李吧嗒吧嗒猛抽幾口,淚水不爭氣的再次流了下來:“小……小張啊,我后悔呀,早知道就不跑了呀。”
“一上前線,我就總覺得有雙冰涼的手拽我腳踝,現(xiàn)在想來,怕是被江里淹死的冤魂迷了神,心里就只剩下一個跑的念頭了……”
張涵呆立在一邊,沒有說話,只是垂眸默默聽著老李哭訴。
風卷著灘涂上的血腥味掠過耳畔,老李帶著哭腔的話語里,有對死亡的恐懼,有對家人的牽掛,還有難以言明的悔恨。
對于將死之人,張涵不想去反駁,也不想去呵斥了,更不想追問剛才老李為什么要跑。
此刻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而多余,他只想多站一會兒,再站一會兒,陪老李走完這最后的一段路。
一根煙在寒風中燃燒得格外快,不過兩三分鐘就燒到了過濾嘴。
憲兵抱著槍,出聲制止道:“差不多行了,時間晚了,再拖下去我不好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