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角剛剛點燃的煤爐“砰”地爆出火星,穿花棉襖的王阿姨被燙到手指,猛地縮回手。
她看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手掌,突然對旁邊正在給傷員涂紅藥水的陳姐:“你說咱這算啥醫(yī)護兵啊,俺在家就會納鞋底,連個針都穿不利索……”
陳姐沒抬頭,繼續(xù)往傷員膝蓋上倒雙氧水,泡沫“滋滋”地冒出來:“能活著被拉去戰(zhàn)場,總比剛才那些被槍決的強。”
穿校牌的林小羽不知何時又站在了張涵面前,手里攥著他的病歷單:“37號張涵對吧?輪到你了,去二號診療床,準(zhǔn)備注射封閉針。……”。
張涵撐著墻站起來,膝蓋繃帶上的紗布還透著潮氣:“剛給我清創(chuàng)完五分鐘,你這記性比我膝蓋上的傷口還深?!?/p>
“對、對不起!“林小羽慌忙擺手,馬尾辮梢一晃一晃的,“今天收了2000多個傷員,登記本都翻爛兩頁了”
“合著你們這是拿人練手呢?”張涵活動右腿,繃帶摩擦傷口的刺痛讓他皺眉,“比給豬打疫苗還隨意?!?/p>
診療區(qū)用褪色的軍訓(xùn)迷彩布隔開,每張床前都掛著寫有編號的硬紙板,他剛掀開3號隔間的布簾,就看見戴圓框眼鏡的醫(yī)生正把體溫計從一個傷員腋下拔出來,甩都沒甩就塞進張涵手里:“做完清創(chuàng)了嗎,病歷單呢?”
“做完了?!睆埡f過單子時留意到他白大褂第二顆紐扣沒扣,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灰的秋衣:“就是你們這的護士挺…草率的?!?/p>
醫(yī)生隨手將病歷單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剛剛培訓(xùn)完不到兩三個小時,你能指望這些女性干什么?”
“啥三個小時?合計著這些護士完全就是從難民里現(xiàn)找的唄?”張涵的聲音在狹小隔間里撞出回音,迷彩布簾子跟著輕顫。
醫(yī)生捏著病歷單的手指頓了頓,鏡片后的目光從紙頁上抬起來,冷得像塊淬了冰的玻璃:“你以為呢?這些女性難民總要有力所能及的事可以做吧!”
他低頭念著病歷單,橡膠手套上布滿了藥水凝固的斑斑點點:“右膝開放性創(chuàng)傷,建議封閉針……”突然抬頭盯著張涵的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陰影:“你是今天上午在三隊登記的?陳立那老煙鬼居然給你用利多卡因?”
不等回答,就扯過桌上的注射器,金屬針頭在日光燈下泛著冷光:“等著,我去配藥,別亂跑?!?/p>
隔間外傳來說話聲:“李醫(yī)生,29號沒熬過去,要不要開死亡證明?”
“開什么開,埋了就行,名單劃掉個數(shù)字的事。”
張涵捏著體溫計的手驟然收緊,玻璃管上的水銀柱正在371c晃蕩。
膝蓋的腫脹像有活物在啃咬,混著等待時吸入的碘伏氣味,讓他一陣惡心。
低頭看見自己的鞋帶不知何時開了,正浸在地面的血水里,鞋帶末端結(jié)著細小的冰晶,像串被凍住的眼淚。
“過來?!崩钺t(yī)生不知何時站在布簾后,注射器在指間轉(zhuǎn)動,針頭映出天花板上搖晃的吊燈光斑。
張涵這才發(fā)現(xiàn)診療床上鋪的不是床單,而是張軍訓(xùn)用的迷彩防潮墊,邊角處印著“壁水市預(yù)備役專用”的字樣。
當(dāng)酒精棉球按上膝蓋時,他忍不住顫抖,余光瞥見醫(yī)生胸前的工作牌。
“李建軍臨時醫(yī)療組編號072”,照片上的人穿著挺括的白大褂,嘴角上揚的弧度里還帶著診室暖光,跟此刻眼底結(jié)著冰碴的冷漠判若兩人。
“忍著點,這針比陳立的下手重?!贬樇獯唐破つw的瞬間,張涵聽見自己臼齒相碰的聲音。
藥水推進時,膝蓋深處傳來被撕裂的鈍痛,比上午在登記處更劇烈。
李醫(yī)生拔出針的動作很粗暴,棉球隨便按在針眼上就轉(zhuǎn)身去寫下一張病歷單,字跡潦草得像被風(fēng)吹散的雪:“等待十分鐘,如果一切正常的話,拿點止痛藥,你就可以回去了。”
離開診療區(qū)時,張涵看見剛才那個長蛆的老人正被兩個士兵架著往外走,老人的毛線帽掉在地上,露出后頸一片青紫色的瘀斑。
護士在后面喊:“36號沒了,下一個38號頂上!”鐵椅上的傷員們默默往前挪了挪,像一群被抽走骨頭的木偶,只有墻角的鐵皮爐子還在咕嘟咕嘟響,壺嘴冒出的熱氣在結(jié)滿冰花的窗玻璃上融出小塊光斑,很快又被新的寒意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