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yī)人呢?我們營長被炮彈把小腿給削掉了,醫(yī)護兵把血止不住,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昏厥了,需要立刻手術?!?/p>
四名士兵抬著一名躺在擔架上的軍官沖進最大的帳篷,目光慌亂的尋找可以做手術的軍醫(yī)。
最前面的士兵弓著腰,肩膀被擔架壓得下沉,手死死攥住木柄,可看見的卻只是滿地的傷員還有護士,連軍醫(yī)的影子都找不到。
“操他娘的,找錯地兒了!”為首的上士猛地一拍腦袋,轉身就要往外走。
這時,抱著紗布從物資站跑進來的劉雅琴正好撞進來,立刻被一名士兵拽?。骸澳銈冞@兒醫(yī)術最好的軍醫(yī)呢?我們營長得立刻手術!”
劉雅琴踉蹌后退一步,目光落在擔架上。
那軍官的右腿自膝蓋以下已徹底消失,大腿殘端被血污的繃帶勒得緊緊的,試圖阻遏暗紅血液滲出。
傷口處黑得滲人,污穢的泥漿與殘雪糊成一團,應該是當時倒臥戰(zhàn)場,導致傷處沾染無數(shù)雜質,如今更是血肉模糊,叫人不忍目睹。
“現(xiàn)在哪有空閑人手,軍醫(yī)都在忙著手術!”劉亞琴拼命掙扎著,試圖擺脫士兵的控制,可一個小女人哪有那力氣。
“別他媽跟老子扯沒用的!”上士膝蓋先著地放下?lián)?,生怕顛簸碰到營長的斷腿,可腰剛直起就兇神惡煞地撲上來,用手槍狠狠戳進劉亞琴喉結下方,“營長要是咽氣,老子先在你漂亮臉蛋上開個窟窿,現(xiàn)在,立刻,馬上給老子找軍醫(yī)!”
劉亞琴聲音抖得不成調:“真沒人手啊,求求你們……”
“老子求你媽!”上士突然揪住她的衣領,“你知道他這條腿怎么沒的?替老子擋了塊迫擊炮彈片!”他喘著粗氣,唾沫星子混著血沫噴在她臉上,“現(xiàn)在他爛著腿躺這兒,你讓老子看著他死掉?”
“那其他人就不管了嗎,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嗎?””劉雅琴猛地側頭避開抵在下巴的手槍,肩頸發(fā)力撞開對方手臂,聲音拔高,胸腔里的血直往腦頂沖。
“那你就把傷得輕的停下,先讓我們營長先上!”上士的鋼盔滑到眉心,遮住泛紅的眼底。
劉雅琴氣得渾身發(fā)抖,踮腳將手中的所有繃帶狠狠砸向對方面門:“進去的哪個傷得輕?讓你們營長先進,那里面的人就不用活了?”
干凈的紗布在半空展開,像一面投降的白旗,卻啪嗒一聲拍在他滿是血痂的臉頰上。
“那就把那些大頭兵、征召的平民趕出來!”上士怒吼著反手一耳光,打得她耳際嗡鳴,卻在她踉蹌時揪住她后頸的頭發(fā),粗暴地往手術區(qū)拖行,“軍官的命,比他們值錢!”
“你再給我們十分鐘的時間,就十分鐘好嗎,再等等!”劉雅琴慌亂地抓撓對方手腕內側,卻只摸到層疊的老繭和凹凸的彈疤,怎么也摳不進皮肉。
“等個狗屁!”上士嘩啦一聲拉動槍栓,“老子現(xiàn)在就要手術室空出來!你選,是讓他先挨刀,還是讓你先挨槍子?”
“我現(xiàn)在就去!”劉雅琴抽泣著服了軟,努力重新立起的自尊瞬間崩塌,像垃圾一樣被對方踐踏。
即便她已是一名護士,在人們眼中是救死扶傷的天使,但在這一刻,她卻感到自己那渺小的存在。
原來,自己曾經(jīng)以為的高貴,不過是自欺欺人,這世間所謂的善意,似乎總是帶著求取回報的重量。
回憶不受控制的涌現(xiàn),七歲那年的蟬鳴還黏在鬢角,她蹲在幼兒園鐵柵欄前,涼鞋碾過發(fā)燙的柏油路,指著樹蔭下的乞丐:“媽媽,他為什么總伸著手呀?”
母親用象牙柄蕾絲手帕輕按鼻尖,法國香水混著玫瑰露的氣息撲面而來,翡翠手鐲在腕間撞出清響:“因為他的自尊自己都不要了,所以說雅琴長大后一定要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哦!”
此刻她看著地上散落的幾縷秀發(fā),忽然想笑。
有用?她現(xiàn)在有用到能被人隨意打罵,有用到連自己的頭發(fā)和尊嚴都保不住,像條被踩慣了的野狗,哪怕齜牙都會被踹得更狠。
原來“端著的淑女”和“被踩的野狗”之間,只隔著一場戰(zhàn)爭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