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當(dāng)眾人心急如焚之際,那重物拖拽的聲音再度驟不及防地響起來。
好似變得更有規(guī)律,先是什么東西沉重地砸到地面,發(fā)出脆物折斷的聲響,然后才有腳步不快不慢地走近,拖起它,一寸、一寸挪移著,指甲深深嵌進石板地縫里,留心聽的話,還能夠捕捉到幾聲極輕的嗚咽,嗓音很細、很尖,像繡花針扎到指腹冒出的血珠子。
伴隨著拖拽移動的聲,“他”的音也幽幽飄落:“我當(dāng)年找到的
“她父親是四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屠戶,這等營生做久了身上煞氣重,素來一個蹙眉就能讓人抖三抖,村里的小孩都怕他,連親生閨女也不例外,一日她不甚弄翻了家里供灶君爺?shù)南銧T,懼怕父親鞭笞責(zé)怪,便說是我手腳不干凈,那一天她爹差點把我給打死了?!?/p>
此處空氣流動的速度似乎很慢,慢到每一縷霧絲都是凝滯的,如段白的綢帶凌空,又因濕度太大,呼吸就像水嗆進肺腔,給予他一種窒息的錯覺。
他躺在小溪邊,液體漫過臉龐,視野變得漣漪蕩漾時也是這種感受,多年后偶爾會夢到水的觸覺,一席輕軟的、溫潤的、薄薄的被子蓋在身上,背后是廣袤大地,他的床。
修鬼道之初他用拙劣的術(shù)法算了一卦,算的是他自己。卦象言八字命硬之人運氣非常差,其命運軌跡充滿坎坷,可能會遇到多次的生死考驗,并可能傷害或殺死周圍的人,如克父、克母、克夫或克妻。盡管如此,命硬之人具有強烈的生命力,即使面臨艱難困苦也能堅韌不拔地繼續(xù)走下去。
但他曾經(jīng)覺得這種“繼續(xù)走下去”也是倒霉的派生物,是崎嶇曲折中的一環(huán)。后來他半開玩笑地跟小白和青竹提起這一卦,青竹渾不在意道:“肯定是你算錯了。”
小白倒是未言對錯與否,只是很認真地看著他,用額頭貼了貼他的額頭,甩下兩個字:“別信?!?/p>
好吧。那時洛肴捧著小臉心想,反正雙親皆已轉(zhuǎn)世投胎,這輩子不娶妻也就是了,免得禍害了人家姑娘。
洛肴這才發(fā)覺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起過幼年舊事,許是記性本來就不好,可他卻記得所謂“娶親”一事,若說青竹與他是調(diào)皮搗蛋的狐朋狗友,那么青竹對小白就有一種“悉聽長兄言”的作派,他們甚少起爭執(zhí),但最嚴(yán)重的一次約莫在半年之前,青竹不知道從哪處犄角旮旯拐回條菜花蛇,言之鑿鑿地說他們要拜堂成親。
小白顰眉看了好幾眼——當(dāng)真就是條菜花蛇,未通靈智,周身一點妖氣也沒有,纏在青竹臂上迷茫地吐著信子。
洛肴自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見青竹神情不似作偽,便裝模作樣地頷首,以老丈人的口吻抑揚頓挫道:“我贊成這門親事?!?/p>
兩人的目光聚焦在小白身上,他冷著臉一副不愿摻合的表情,估計正心謗他們幼稚,半晌卻板著臉一本正經(jīng)道:“我反對這門親事。”
青竹驚詫地問:“為什么?”
小白頓了頓,答:“包辦婚姻不可取?!?/p>
隔些天小白以反對童養(yǎng)媳為由放走了那條菜花蛇,知情后的青竹幾欲將牙關(guān)咬碎,狠聲一字一頓道:“沈珺,我恨你。”
在旁看戲的洛肴險些被沒嚼完的紅燒肉嗆岔氣,他看見小白一張臉黑得堪比鍋底,連文叔都趕忙打圓場道:“青竹,‘恨’字太過言重?!?/p>
他覺得小白著實被那個字眼傷到了,周身冷冽足以凍冰三尺,“嗆啷”一聲便已拔劍出鞘,雙眸盯著劍刃寒芒一瞬不移。
“等等等等?!彼琶G下碗筷,兩手扣住小白腕間,“什么恨不恨的,喜歡你還來不及呢?!币贿厒?cè)臉對青竹道:“再把那條菜花蛇追回來不就好了?”期間還不忘擠眉弄眼地給青竹使眼色:快走,再不走就變成蛇湯了!
可惜青竹這廝向來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墻不死心,執(zhí)拗地杵在原地跟個槍桿子似的,倒是小白沉默片刻,將劍收入鞘中,轉(zhuǎn)身走了。
洛肴回身擦了下嘴,不疾不徐地跟在小白身后,那形影白衣負劍,大步邁得頭也不回,似誓要兩腳踢翻塵世界,一肩挑盡古今愁。而他的尾隨卻如飯后消食,悠閑伸了個懶腰,然后比劃著齊腰的荊棘長高多少。夕陽拉長了他們的影子,灰色戳進原野里,瘋長出一整個星河皎潔的夜。
他還以為小白會離開很遠,停下時發(fā)現(xiàn)小白也不過是在圍繞著堂屋圍垸兜圈子。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足筋,提高音量問小白:“你走得腿不酸么?”
見小白不搭理他,他又拉長尾調(diào)道:“我的腿好痛啊。”
小白停步、折身、往回走的動作一氣呵成,只是在洛肴面前站定時依然冷著臉,活像旁人欠了他百八十兩銀子,硬邦邦地問:“多痛?”
洛肴微瞇起眼睛說:“快要痛死了?!?/p>
小白望著他不說話,他便稍稍垂首,將額面與對方的額面相貼。小白曾言母親從小就用這樣的方式安慰他。
“別生氣啦?!彼?,“青竹口無遮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