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47章（第1頁）

洛肴身形一晃，趕忙倚欄立穩(wěn)，轟隆之聲不絕于耳，巨響間夾雜幾聲突兀啼鳴，青竹用“啾啾啾”的鳥叫問候了一下他族親說：“阿肴，你這陣法落成的動靜，生怕旁人發(fā)現(xiàn)不了？”

他難得心虛地屈指抵唇干咳一聲，暗道自己回去就改進改進，不說能做到悄無聲息，怎么著也要出其不意，轉(zhuǎn)眸望長安城縱橫交錯的布局，腦內(nèi)靈感一現(xiàn)，思忖著如若將陣法視作棋盤，困于其中之人視作棋子，便可借狹長街道、深巷地形與地物布局一并使敵人迷失方向，構(gòu)造一個“地盤”。

正值思索之際，東方霍然迸發(fā)的火光映照天幕，虺蚺碩大的軀體形漲數(shù)倍，將一片房屋樓舍夷為平地，連遠處瓦當都墜砸紛紛，熾焰火芒里的白影如同烈陽底下的一線冰屑，劍風斬開火舌，露出被吞噬其中的一道人形。

“他”的反應比預料中更快，洛肴緊了緊拳，自塔頂凌空躍下，飛步移形于屋脊。

冥火長刀恍若一彎烈焰淬煉的忘川、鬼魂鍛造的彼岸，所過之處萬物伏誅，整座安樂坊皆陷于火海，熱浪直將回溯于天的冰雪消融，竟又落作點滴細雨，水與火盡數(shù)在廢墟搖曳。

虺蚺鱗甲堅硬，不懼火烤，但行動不利，長刀揮舞回環(huán)，突然趨勢一轉(zhuǎn)，刃尖直取七寸。

洛肴當下只恨怎么沒能長出四條腿，遁形訣運轉(zhuǎn)得五臟六腑都灼灼如燒，就見小白身影一晃，無形無體的火刃被劍氣截斷，雖即刻又復歸原貌，但也堪堪抵御一擊之勢，再騰空而起，身體卯力旋了半周，長刀擦著腰身斬過。

劍意凝于刃，足底甫一沾地，未收勢的劍鋒便已凌厲刺出。

洛肴兩手各掐一訣，地脈震蕩中似有什么生物蟄伏著蠢蠢欲動，顫得他喉根腥甜，竭力咽下涌到嗓子眼的血沫，雙掌猛地合十。

長劍厲斬熾焰，狂亂火舌也舐至執(zhí)劍之手，小白強忍鉆心劇痛，臂上力道依舊穩(wěn)如泰山，此時惹大地顫動之物掙扎破土，從草籽長成參天巨木僅用了一瞬，剎那拔地而起，無數(shù)藤蔓纏繞于“他”四肢軀干，亦有無數(shù)在烈炎中干焦蜷曲，化作灰塵碎屑雪片般墜落。

明滅席卷的火光如夢似幻，洛肴蹬身涉虛，雙臂接住小白，落地后即刻同他將幻回人形的青竹往肩上一架，“‘他’擅用鬼帝冥火，草木之靈抵擋不了太長時間，快走?！?/p>

三人當即往九六之地疾行。舊朝修建大興城時地勢東南高、西北低，而皇城設于大興城北側(cè)中部，在地勢上無法壓過東南，宇文愷以“厭勝”為法進行破除，在大興城東南開鑿芙蓉池，后稱曲江池，便是他們此行要尋的“九六”亢龍有悔之地。

最后兩段彎順利拐過，入目景致豁然開朗，障霧散盡，日波澄明，嫩芽新蒲，似逢柳暗花明處。

青竹環(huán)望四合，“你說這里是鬼域門？”

洛肴本是有十分把握，可謂足以斷定，但瞧這空空蕩蕩的場景，又有些猶豫起來，卻聞小白道：“確實是鬼域門?！?/p>

小白下巴一揚，劍指池中：“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曲江池蕩漾的并非波濤，而是滿塘‘虛無’。”

洛肴隨他所指處看去，卻是瞳仁驟縮，“有人?！?/p>

“有人？”小白長劍出鞘，橫在眾人身前，面沉似水，俄頃不禁道：“哪里有人？”

洛肴用力眨了下眼，“你們沒看見？”

青竹東張西望地回到：“沒看見?！?/p>

他心念一轉(zhuǎn)，了然于胸。只見眼前一女子趺坐曲江池畔，一襲素衣落拓，身姿單薄，垂首似正梳洗，墨發(fā)如瀉，在身后盤繞好幾圈都不見尾端。

他專注辨了幾息，認定確鑿無疑，才用氣音道：“有鬼?！?/p>

“鬼？”女子之音忽起，宛若天籟婉轉(zhuǎn)，可從中窺其靡麗，“鬼也有兇神惡煞的鬼——我像嗎？”

洛肴視線轉(zhuǎn)了兩轉(zhuǎn)，驅(qū)鬼符捏在指間，朗聲道：“不像?！?/p>

女子毫無反應，兀自對池梳妝，以指作梳，蔥白如玉的指節(jié)從烏發(fā)中穿過，緩慢地重復著同一個動作，自耳畔撫到腰間止，再一抬手，又從耳側(cè)梳起。她卻全然不覺單調(diào)乏味似的。

小白屈肘一碰洛肴，朝他遞了個眼神，是問他所見所聞。他剛啟唇，半個音節(jié)都未吐出，忽爾聽她吟吟拿起唱腔，是吳儂軟語的腔派，柔得好似一軟紅帳。

但在這靜謐詭譎的地方突然聽得尖細女音，難免有些惴惴，洛肴強定心神聽了好一會兒，奈何受地域語種所限，一個字也沒聽懂。

洛肴幾語簡要描述眼前之景，還依葫蘆畫瓢地學唱了兩句，小白和青竹亦是一頭霧水，但都覺女鬼出現(xiàn)此處實在怪異，因為她是他們這一路走來，所遇到第一個并非“自己”的東西。

“唯有她？”小白壓低聲道，“鬼域門既是亡魂通往冥界之所，為何沒有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