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昱默然舒出口長氣,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掛上安撫似的淺笑,對面前三人道:“我們先出去吧?!?/p>
景昱設想過諸多劍拔弩張的情形,微風拂面時卻是預料外的平靜,茂密植被恢復正常形態(tài),松枝藤蘿都生得蒼郁虬勁,他甚至還被足下一截枝干絆了個趔趄。
如若沒有憑空出現(xiàn)一只扶住他肘臂的手,隔著兩側布料也冷冽刺骨的話。
景昱退后數(shù)步,那個“人”的輪廓完整印入眼簾。
與原身給予人的威懾感相悖,他很是清瘦,有種近乎病態(tài)的羸弱,朦朧可見衣衫下突起的骨骼,連吐字都仿佛飄忽不定,像一個虛幻的影。
反襯得那雙唇是血染就的紅,翕動著詰問:“你如何區(qū)分真實與虛假呢?”
驟然間風起云涌,獵獵狂風掀得景昱站立不穩(wěn),映雪劍終于從他掌中脫鞘,身后原與他同行之人皆消失蹤跡,連同低山洞巖,一并蕩然無存。
也再無退路。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涌上瀕臨死亡的真切感受,與可以下意識望向一襲白衣的從容身影截然不同。
他咬破了腮肉,將血沫咽進喉嚨。
“方法俯拾皆是?!本瓣庞脛獯檀┑孛嬉黄淙~,挑到那人眼前,“世間不存在完全相同的兩片葉,便是樸素卻深刻的哲理?!?/p>
那人眸間暗色一閃而過,語氣涼涼的:“你是個聰明人?!彼f,“聰明人的腦花,大補。”
景昱攥緊了劍,聽那人繼續(xù)道:“鑒于對聰明人的賞識,我可以好心回答你一個問題,讓你不至于不明不白地死去?!?/p>
那人揚起眉峰,神情似乎在說:問吧。
景昱動了動拇指,但摸不到指側的繭,指腹只摩挲在劍柄之上。
“你是誰?”
那人輕蔑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會問問同寅都去了哪里,想來你的本質與我相差無幾——都是冷血動物?!?/p>
景昱不為所動,“傳聞嶓冢山麾下近年來招攬了一名蛇妖,可觀你所為卻是對羅浮尊的陣法爐火純青,又受不周山調遣…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他嫣紅的唇中吐出信子,頸側浮現(xiàn)一層薄鱗,“重要的是你是誰。你是卻月觀弟子,而我…與卻月觀不共戴天!”
他猛地化身虺蚺,快如兔起鶻落,長尾已絞覆景昱腰際,磅礴殺意如湯滾沸。
景昱眼前頃刻發(fā)黑,周身骨骼都將盡碎般疼痛。
幾乎瞬間他就喘不上氣,窒息感積聚喉根,肺葉要炸開一樣,連一聲哀吟都發(fā)泄不出。
死、亡。
原來如此輕而易舉。
劍道在束縛下無力施展,心經在寸斷的經脈中無法流轉,他只能徒勞地瞪大眼睛,忽而惘然無人可供告別。
如若能魂歸故里,可能會想向東廂房前的榕樹說一聲再見。
除此之外竟然沒有什么掛念的人。
一時間似乎那句“冷血”再復響起,他不由反思自己是否涼薄。但自幼年崇文館伴讀之始,太師教誨的首語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循循善誘的,也是人情似紙番番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朋友與敵人、利于損、愛與恨,都會頃刻倒戈。
他倒沒什么悔恨,人處在機關算盡的局中,就好似盤上一顆任人撥弄的算珠,這或許與修道有異曲同工之處,畢竟修習經法多年,也隱隱有所頓悟
運主虛空、命主實相,終究皆歸于乾坤。諸修真大道所言,不過天道意愿舍予的參悟,而茫茫因果,或為天道手中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