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7章（第1頁）

兩人慢步在屋宇之間，深林山景遙遙相映，羅幕輕寒，只是仍有往來不周山弟子，他們倘若想向禁地可能所在的荒僻處行去，難免顯得突兀。

洛肴正吊兒郎當(dāng)?shù)厥捌鹩駢嫲淹妫焚|(zhì)上佳的粉青以顏體楷書篆卻月觀三字，雄秀端莊，饒有筋骨、亦有鋒芒，而底端不起眼的角落還刻有沈珺之名。他忽然感到腰間力道一重，清冽竹香撲面而來，被人攬著腰身耳鬢廝磨，只是狀似親密，那輕拂頰側(cè)的語音卻是：“該演戲了。”

他佯裝呆愣，以好知者窮源竟委的正經(jīng)語氣問：“演什么？”

“若要尋靜謐地，自然是幽會為掩飾較穩(wěn)妥?！鄙颥B迂回暗諷，“洛公子風(fēng)流雅客，花前月下，不會幽會？”

洛肴腹誹這人真是記仇得很，跟仙君的寬宏大度一點(diǎn)都不沾邊，他略含討?zhàn)堃馕兜貕旱蜕ひ簦瑤缀跄z著成絲地在彼此間纏繞：“我當(dāng)真沒去過，都是話本里讀到的?！?/p>

沈珺冷哼一聲，呼出的熱流悉數(shù)流連于洛肴耳下兩寸：“你那話本還是少看些吧，閑言碎語、道聽途說?！?/p>

洛肴尾調(diào)微揚(yáng)地應(yīng)下，心道話本中一說漌月仙君仙才卓犖，二說薄情寡欲，三說冷浸溶溶月，可不是真假參半么。

盡管二人對話內(nèi)容曖昧氣氛寥寥，但在不明真相的不周山弟子眼中，則是一對羨煞旁人的道侶竊竊私語，自然很有眼力見地繞路而行。就這般層閣漸退，臨近山野。

天色靛藍(lán)，云嵐流轉(zhuǎn)。

清寂僻靜內(nèi)頗有些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韻味，眼觀如此景致，沈珺緩緩道：“看情形，前方應(yīng)當(dāng)就是禁地了。”

不周山斷然不會豎個牌坊大大方方寫上“禁地”二字，只是或許因擔(dān)心無關(guān)人員誤入，結(jié)界陣法設(shè)置得并不隱蔽，修道者敏銳的感知足以捕捉空間的細(xì)微動蕩。他們借助密林遮掩身形，洛肴十指翩飛地將符篆疊成紙鶴，咒術(shù)字符熒芒猋閃，紙鶴翅膀扇動，搖搖晃晃地向結(jié)界飛去。

半盞茶后他擺首道：“需要不周山弟子隨行才有可能入內(nèi)?！?/p>

“畢竟是禁地?！鄙颥B原本就沒期望事情一帆風(fēng)順，但話語間卻突然感到衣袖內(nèi)毫無征兆的溫燙，立刻蹙起眉梢向袖中摸索，指尖觸碰到長條狀的硬物，待取出來看清是何物時，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雙眸中讀到些許愕然。

竟然是立夏的發(fā)簪在蒸蒸發(fā)熱。

宴會

穿著墨色校袍的弟子手持長帚，將積雪堆至路徑兩側(cè)，避免來往同寅和賓客不甚遇滑，亦避免白雪被踩踏成塵色，影響觀感。

赴宴前沈珺不知從何處掏出疊符篆，塞回鬼修手中，“物歸原主，可別在不周山禁地里殞命，本君是不會替你撈尸的?！?/p>

洛肴接過來扇風(fēng)，“這些是南枝畫的符，沒法救命，只能催命?！?/p>

沈珺聽了一時沒言語，片刻后才好似無意道：“未曾問你二人與鬼，是師出同門？”

“沒師沒門，不過偶然撞見便搭伙過日子——”他的措辭被可謂文韜武略的仙君輕嘖一聲：“那是形容夫妻間的?！?/p>

洛肴無奈從善如流地改口：“搭伙賺銀子，我就教了她些符篆之術(shù)?！?/p>

雖然主要原因是他自己懶得繪符，同行的真正緣由也不過是替十殿閻羅辦差所需。

不過還陽前他倒和南枝曾有一面之緣，那時是在經(jīng)歷哪種死相？剝心，還是削骨？他有些記不清了。

視野中的景象朦朧，或許是因失血過多、或許是因疼痛難耐，旁側(cè)惡徒撕裂的慘叫鉆進(jìn)他顱腦，叫得仿佛五臟六腑都要從喉嚨里涌上來，但估計涌不到嗓子眼就會從咽管的裂縫中漏出去，干咳出腥臭的肉糜。

洛肴聽見自己嗤嗤地低笑，胸腔每震動一下就恍若被人踩著破損傷處，鞋履死死地往里碾，將肋骨和內(nèi)臟都壓碎。

劇痛像刀子在他眼前割開白芒，可他想的卻是無間道獄靠什么光亮照明，白花花扭動著，活像腐爛物上生的蛆。

從尸軀里汲取養(yǎng)料，說不準(zhǔn)那時人的意識還未消弭，生動感受被吃干抹凈，吮吸完最后一滴血肉，陰差又會到面前晃一圈，告訴他重頭來過。

重頭來過真是繾綣又殘忍的詞匯。

洛肴在絞架無力地低垂頭顱，細(xì)聽血落在不知覆蓋多少層的污垢之上，像獨(dú)屬于刑罰場的水滴計時，五感逐漸淡退，卻忽然察覺一只冰冷的手貼近他剖開的心口，沒觸碰便收了回去。

少女往他握不攏的掌中塞了張冥幣，憑借血水粘著。她說沒有人給她吊唁，也沒有人給她燒紙錢，這是她從別的鬼手里搶來的：“我總見你往返無間道獄，也不知已多少次，權(quán)當(dāng)緣分使然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