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已生,斷不能再坐以待斃,他正這般思忖著,誰料下一剎那四周“銅鏡”碎裂開來,熾烈火光隨之一暗,再一眨眼間,他竟然已經(jīng)站在了青龍寺內(nèi),有凈土壇作弘法道場,金紙飛揚,東西鐘鼓樓各一,并植白果樹兩株,長勢健旺,古木參天。
而那無盡延伸的“門”與“自己”,全然不知去向,唯有雪依舊飄舞。
他原地用視線掃視一圈,對那金紙有些好奇,但也牢記小白苦口婆心“好奇害死貓”的道理,并未草率地用手去碰,只凝神盯了幾息,這時他頭皮兀地發(fā)麻,一種在生死邊緣游走太多次而積累的本能戒備感霎時抵達閾值,他回首一望,青龍寺山門已閉,又轉(zhuǎn)目一看,天王殿正門大開,殿內(nèi)佛像隱隱透出金光。
他借坡下驢地想如果現(xiàn)在皈依佛教能否受彌勒庇護,但轉(zhuǎn)念又想自己那點誠心才小指頭蓋那般大,連臨時抱佛腳估計都稱不上,悻悻作罷。他行至門前往內(nèi)瞥了眼,這一重殿供奉彌勒與四大天王,背后神將韋馱面向大雄寶殿,兩足平立,十指合掌,似正降魔伏鬼。
正在此時,山門處傳來串突兀非常的敲擊聲。
那股揮之不去的不安驟然凝成實質(zhì),他不動聲色地停住所有舉動,聽那敲擊聲再次有規(guī)律地響起一遍。
再一次,或許是失去耐心的緣故,頻率快了稍許。
洛肴向山門走近兩步,欲分辨門外是何物,這刻他注意到金紙皆已飄然落地,好似一座秋山的落葉,鋪在地面掩去了他的跫音。
空門門扉“咚咚”被大力撞擊兩下,顯出幾分急切,整個門扇都強烈晃動起來,他看見門已被推開條小縫,卻不知為何一直都未能被打開,他透過縫隙看見個朦朧不清的虛影,高度與他相仿,似乎是個人形。
隨著下一次撞門,終于有其他聲音傳進來。
“阿肴,你在嗎?”
小白?
猝然聽到熟悉至極的嗓音,洛肴反倒后退了半步,腦內(nèi)一時天人交戰(zhàn),一面想小白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不謹慎的舉措,可另一面在想如果是呢?
如若是小白,行出反常之舉是不是他遇上了危險?
洛肴腦海里涌現(xiàn)出那個“他”五指陷進“小白”脖頸皮肉,手背因太過用勁的緣故暴起猙獰血管的畫面。他不敢去賭那可能僅有千分之一的風(fēng)險。
“阿肴,阿肴?”
話音中隱含的焦急驚慌之感令他呼吸一窒,揣測一起,就像封閉的山谷猛然敞開,大風(fēng)無休止的刮進來,連腳步也亂了。
他的思緒在一息之間轉(zhuǎn)了千百回,將那道聲音的每個吐字轉(zhuǎn)折都細細拆解,忽而一怔回神,心覺不對。
不對,小白不會喚他“阿肴”,只有青竹會這么稱呼他,大大方方的熟稔,有時小白還會陰陽怪氣地嘖一聲,冷著臉說“喲,阿肴”,末了將掃帚在他二人之間一橫,目不斜視道:“彎彎繞繞曲曲折折歪歪扭扭的蛇仙,今日輪到你收拾灶房。”
洛肴心神寧定下來,那拍門的力道卻愈演愈烈,厚重的空門近乎搖搖欲墜,就在門扇終于支撐不住那一刻,他折過身電閃雷鳴一般迅疾穿過天王殿,在轟隆一聲巨響中已至大雄寶殿前,腳步一旋,拐入東側(cè)伽藍殿內(nèi),而外部金紙因轟然倒塌的空門再度飄揚。
配殿供像三尊,洛肴不及細看,只草草一閱,是波斯匿王、柢陀太子與給孤獨長者,同經(jīng)書記載無異,殿內(nèi)昏暗,鼻端總縈繞著陰濕之氣,接踵而至的是一聲熟悉又陌生的:“阿肴,你在哪?”
洛肴登時滯住,指縫間夾著符,鬢角滲出些細密的汗珠子,那聲音逐漸靠近,與他似乎只有一墻之隔,聲調(diào)微微打顫,帶著點隱忍抽泣的哭腔:“我好害怕”
洛肴暗自心罵:怕你個大頭鬼,小白才不會說這種沒骨氣的話,就算歷經(jīng)塵寰風(fēng)雨所漂,也會道安得廣廈千萬間。
由此一來,心中懼意都減退不少,但察覺到那人停在東配殿前時仍有惶惶之感,“他”好像原地徘徊,踱著步子道:“你在這里嗎?”
“他”的聲音飄了進來,洛肴隱在波斯匿王像后,連大氣也不敢出,面色都淡淡慘白。
“阿肴?!?/p>
“他”行至給孤獨長者須達多座前,洛肴可以從尊像間隙中窺得半身衣袍,正背對著,此時“他”猝然回頭,洛肴瞳仁一縮,匆忙藏入暗處,不知被“他”看見沒有,就聞一陣窸窸窣窣的走動聲,緊接一聲笑音:“殿內(nèi)竟有耗子么?”
“他”頓了一頓,“還是阿肴,你在佛像身后嗎?”
洛肴屏住一口氣,感覺到“他”在往藏匿之處繞來。
這一刻是他修習(xí)以來將龜息遁形訣用得最好的時候,大抵是性命攸關(guān)故而爆發(fā)潛質(zhì),一舉一動連顆灰塵都不曾驚擾,在對方衣擺自像后顯出的一瞬時,他已繞至波斯匿王像前,堪堪錯開半圓,分立在一條直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