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龍骨骸感到一股震撼的偉力從龍翼上傳來,巨大的沖擊力不斷推動著它的身體向后退去,似乎要鑿穿它的骨架,擊沉它的驕傲。它從這種直來直去毫不掩飾的攻勢中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混沌的腦海中仿佛浮現(xiàn)出新的記憶碎片。本能向它發(fā)出警告,要求它避開這一擊,但刻在骨子里的執(zhí)拗卻讓它不愿后退,仿佛這樣做了它將會丟失某種重要的東西。
盡管它并不知道丟失的將會是什么,但這具骨骸的前身是白金山上最驕傲的靈魂,也是一條不能容忍失去的巨龍,所以它選擇正面對抗,以驚人的毅力遏制了后退的趨勢,龍爪仿佛生出了無形的支點,扎根在大地之上,絕不向后退讓半步。猛然間仰起龍首,空洞的眼眶中仿佛有無形的火焰正熾烈燃燒,冥冥之中一聲緘默的咆哮震撼著天地,只剩下骨架的雙翼在承受了巨大的力量沖擊后,如拉伸到極致的弓弦終于迎來反彈,竟一下子將墜落人間的銀月彈開,向著相反的方向激射而去。
女伯爵奈薇兒面無表情地避開了飛回的月亮,沒有被自己的力量所傷,銀色的月光飄飄渺渺地飛向了遙遠的天邊,漸漸隱沒在黑暗盡頭,宛如從未出現(xiàn)過。
一擊未能建功,她并不感覺意外,尼德霍格怎么說也是三千年前以一己之力壓制樂園鄉(xiāng)亞述的妖靈們、與傳說英雄分庭抗禮的災難之龍,不是如今龜縮在龍語高墻后的那些巨龍可以相比的。雖然厚古薄今已是人之常情,但你不得不承認,那時候的巨龍無論多么高傲、自大、骨子有一股抹不去的目中無人的氣質(zhì),但他們的力量從不遜色于任何人,甚至需要整個大陸無數(shù)種族聯(lián)手才能抗衡。
早在戰(zhàn)斗開始之前,女伯爵就已做好了惡戰(zhàn)的覺悟。
如今,這場戰(zhàn)斗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
奈薇兒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等待迎接尼德霍格的反擊,那銘刻在巨龍骨骸中的執(zhí)念已讓她明白,眼前這具死而復生的龍骸絕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道路。
然而,奇怪的是,邪龍骨骸在用龍翼彈飛了女伯爵的攻勢后,竟突兀地怔在原地,看著阻擋在前方的道路上,渺小如塵埃的血族半神,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中去。它心中強烈的執(zhí)念仍瘋狂地跳動,催促它去破壞、去殺戮、去復仇……但尼德霍格堅持自己的態(tài)度,在無聲的沉默中追尋過往鏡像的一塊碎片。
當他展開龍翼的時候,眼前所見的,不再是渺小如塵埃的血族,而是一條偉大如世界的巨龍,他正用平靜的眼眸盯著尼德霍格看,眼中倒映出蒼天巨龍孤僻冷漠的表情。四周的景象變換,不再是陌生得找不到任何共鳴的荒原,而是一座很熟悉的城池,宏偉、巨大、廣袤、森嚴……壯觀得不似人間造物。
他和這條巨龍,正面對面站在城市最高處的競技場上,聆聽著來自四周,觀眾們既興奮又激動的助威聲。
但他們沒有一條龍呼喊尼德霍格的名字,嚴重的狂熱也并非為他而生。
啊。
尼德霍格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是一場遲來的決斗。
他又一次站在了命運的轉(zhuǎn)折點上。
……
白金山上,屬于巨龍們的城市,古老之城:阿德拉斯。
尼德霍格最終還是站在了城市最中央的競技場上,與自己宿命中的對手隔著整座城市的距離遙遙對視。這里是白金山的最高處,無時不刻都有猛烈的風呼嘯而過,正適合巨龍展現(xiàn)自己的力量。
他聽到周圍山呼海嘯的吶喊聲,呼喚的都是同一個名字,但與他無關。
這一屆龍王的選拔儀式,原本龍王之位應是毫無懸念的,因為有赫拉斯瓦爾格在,其他巨龍無論多么優(yōu)秀,都難以與他抗衡。是剛剛成年熱血沸騰的青年龍也好,是經(jīng)驗老練正處于生命鼎盛時刻的壯年龍也罷,在這早已注定好結(jié)果的選拔儀式中,無疑只會成為赫拉斯瓦爾格的背景,襯托他的光芒如此耀眼。
本應如此,但尼德霍格的橫插一腳讓事情出現(xiàn)了諸多變數(shù)。他幾乎是以最為強橫的姿態(tài),一路碾壓其他競爭對手登上了決戰(zhàn)的舞臺,頭一次獲得了其他龍對他的頂禮注目,盡管那依然不是友好的。當他橫空出世時整個白金山都在沸騰,許多龍在互相詢問尼德霍格的來頭,似乎突然間冒出一位強而有力的競爭者讓他們感到十分驚訝。而幼龍時期曾與尼德霍格一同在大書庫中接受老師的教導,如今都已成為各自族群中堅力量的那一批同窗,則依然用嫌惡冷漠的目光看著決斗場上的尼德霍格。過去那么多年,他們似乎沒能學會什么,甚至連隱藏自己的情緒都不會,讓尼德霍格輕而易舉地感受到了四面八方而來的、毫不掩飾的惡意。
在這一瞬間,尼德霍格站在白金山的最高處,俯瞰下方的蕓蕓眾生,忽然間明白了,為何他們始終對自己抱有深沉的惡意,乃至刻意忽略,視若無睹——絕不只是因為他那孤僻而冷漠的性格,因為龍族中行事作風類似尼德霍格的龍絕不在少數(shù),但沒有一位曾得到這樣的待遇。
那是一種比嫉妒更深邃、比恐懼更熾烈的情感。
赫拉斯瓦爾格是一直在得到的龍,包括血統(tǒng)、天賦與贊譽;而尼德霍格是一直在失去的龍,未出生時便失去了父母,出生之后又失去了情感,因性格而失去了他人的友誼與稱贊……一直在得到的赫拉斯瓦爾格理應如此優(yōu)秀,理應走在他們的前頭,成為所有人追逐仰望的目標。但是,一直在失去的尼德霍格又憑什么呢?他失去了那么多,為何也可以變得如此優(yōu)秀,乃至于讓拱衛(wèi)著太陽的繁星相形見絀?他越是優(yōu)秀,不就證明自己越是無能嗎?
于是,基于這種復雜的心態(tài),他們默契地排練了一出盲目的戲劇,就當自己的眼中從未出現(xiàn)過名為“尼德霍格”的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