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尚未徹底驅(qū)散夜色,我們的卡車便已駛?cè)肽醽喞?。風(fēng)沙卷過肩頭,腳下大地在車輪碾壓下微微震顫。與法希爾的沉穩(wěn)不同,尼亞拉像一艘在沙海上隨時準(zhǔn)備揚帆的船,周身蓄滿躁動與希望的能量。司機低聲說:“尼亞拉不是沙漠,它是沙漠留給人類的恩典?!贝藭r,我終于明白,他指的是一片被風(fēng)干和烈日圍困,卻依然綠意盎然的土地——這是命運寫在困苦之后的一句“但是”。
卡車停在簡陋熱鬧的車站,汗水、牲畜、塵土與舊收音機的音樂融為一體,撲面而來。我深吸一口氣,感到一種奇特的力量在胸腔膨脹,這種力量與我在喀士穆的安寧、法希爾的隱忍全然不同,更為明亮,更為飽滿。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鄭重寫下:
“第六百五十五章,尼亞拉。綠洲盡頭的低語,破曉前的守望者之城?!?/p>
穿行在主街,尼亞拉的脈搏越來越清晰地跳動在我腳下。馬斯塔里廣場是一座城市的心臟,四周圍著低矮的商鋪、銀行、郵局和本地電視臺。老舊噴泉雖然早已干涸,卻仍有孩童圍著它奔跑,仿佛干涸只是生命短暫的暫停,而不是終結(jié)。
一個穿黃色T恤的男孩不小心撞到我,摔倒又立刻爬起,嘴角帶著歉意和勇敢。他用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語說了抱歉,轉(zhuǎn)身追趕同伴,那輕快的身影像風(fēng)里躍動的光斑。廣場上,少年們翻越石臺,模仿電影英雄,在沙地上畫下夢想。他們或許未曾走出過這片土地,卻在這里活得肆意,勇敢,充滿渴望。
站在廣場邊緣,看著這些孩子們用奔跑和歡笑為城市注入能量,我忽然意識到:尼亞拉從不是等待誰來救贖的地方,而是一座自我孕育希望的城市。這種生命力,讓人無法不被感染。
安頓下來,旅館老板建議我去看看西城區(qū)的小圖書館,“那里是這座城市的心臟。”順著他的指引,我來到一棟褪色的磚樓前,門口孤零零地站著一棵合歡樹。門衛(wèi)是一位白發(fā)老人,微笑著帶我入內(nèi)。
圖書館光線昏暗,卻書香濃烈。書架上堆滿了各式書籍,有阿拉伯語、法語和遠(yuǎn)自歐洲捐贈的英文書。墻上貼著舊報剪影、兒童畫、甚至有些泛黃的手稿。管理員悄聲告訴我,這座圖書館曾在暴亂中被燒毀一半,是市民們用廢墟中撿回的磚頭和自己省下的錢修復(fù)的,“它不是圖書館,是我們的記憶盒子。”
我在一隅翻到一本破舊的《非洲地理通志》,書角磨損,書頁翻卷。每一頁,都是一段世界與命運的回響。我拿出紙筆,寫下一句話:“愿這記憶,穿越風(fēng)沙,永不湮滅?!痹谶@被風(fēng)沙反復(fù)沖刷的土地上,人們用記憶和希望把城市一遍遍從廢墟里拉起。
正午的陽光火辣,巷口一家名為“邊界”的咖啡館引我駐足。門臉簡樸,屋內(nèi)卻別有洞天。老板是位低聲細(xì)語的中年男子,不問你喝什么,只遞上一杯茶或咖啡,動作從容,像在守護某種儀式。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風(fēng)鈴時響時歇。一個小男孩正給驢子喂水,偶爾抬頭與我對視,臉上帶著比年紀(jì)更深沉的神色。老板遞茶時,低聲問我:“你覺得這里最特別的是什么?”我答不上來。他輕笑道:“是聲音——這里的風(fēng)不大,卻總能帶來不同的聲音;這里的人不多,但心里的話卻重重疊疊?!?/p>
我懂了。尼亞拉的靜,并非死寂,而是凝聚著情感與意志的沉默,是無聲里流動著力量的靜。我記下:
“尼亞拉的聲音,在耳邊很輕,在心中很重?!?/p>
傍晚,夕陽如火,余暉染紅了天邊。我順著小路,走向城南的拉沙河。河床龜裂如鱗,但在雨季時這里會泛濫成湖。岸邊,婦女們在洗衣,孩子們捏泥造船,男人為牲畜汲水。人與河流、泥土的關(guān)系,在這里變得單純而直接。
他們見我經(jīng)過,微微一笑,沒有多余的問候,仿佛一切都是舊識。我坐在大石頭上,翻開地圖,視線跨過拉沙河,投向更遙遠(yuǎn)的西方。星光已起,河對岸的燈火如點點螢火在暮色中亮起。我在夜風(fēng)中靜靜記錄:
“尼亞拉,是一扇窗,通往沙漠與森林之間的邊界;是一段夢,在最疲憊的腳步里仍選擇繼續(xù)向前?!?/p>
這一夜,我在河畔凝望,思緒和河水一樣綿長。風(fēng)把遠(yuǎn)處歌聲、村莊、牛鈴的聲音揉碎送到我的耳邊,讓我在異鄉(xiāng)生出歸屬感。
第二天一早,依照法希爾老者的指點,我來到一座不起眼的清真寺。白墻灰頂,椰樹守著院門。晨曦慢慢灑落,塔尖被柔光染亮。一位老婦人坐在門階上理著裝面粉的小布袋,抬頭朝我微笑,那一刻,世界忽然變得簡單安靜。
我沒有進入,只是在院外靜站片刻,默默祈禱。不是為自己,也不是為遠(yuǎn)方,而是為了尼亞拉,為這里堅守和期待、苦難與希望并存的每一個靈魂。我在心里說:
“謝謝你,尼亞拉。讓我在疲憊之際看見方向,在風(fēng)塵之后依舊相信世界的柔軟。”
背起行囊離開時,我回頭望了一眼晨光中的清真寺,心頭溢滿了說不盡的柔軟和敬意。每一處靜默、每一雙堅毅的眼睛,都成了我繼續(xù)前行的理由。
卡車再次出發(fā),穿越沙土與光影。司機播放的本地歌謠在車廂里回蕩,旋律低回,如同飛翔在沙丘上的鳥。我坐在副駕,手指輕觸地圖,視線追隨著那條緩緩西進的公路,心中一種從未有過的期待慢慢燃起。
太陽高懸,地平線上的綠洲逐漸晃動。我翻開《地球交響曲》,用更篤定的筆觸寫下:
“第六百五十六章,恩賈梅納。綠洲與帝國交匯的都城,薩赫勒與薩哈拉之心脈?!?/p>
我合上本子,深吸一口混合著塵土與青草氣息的空氣,低聲自語:
“恩賈梅納,我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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