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踏上從貝爾法斯特駛往都柏林的列車時,天空正飄著淡淡的細雨。雨線輕如絲絹,灑落在窗玻璃上,卻擋不住那漸漸浮現(xiàn)的城市輪廓——古典又生動,安靜而充滿詞語的節(jié)奏感。列車進入愛爾蘭邊境,沒有邊檢、沒有喧嘩,只有緩緩駛?cè)胄抡鹿?jié)的平靜。
都柏林,這個被稱作“文字之都”的城市,如同一位身穿亞麻的老詩人,靠在綠草地上,用半只煙和半杯酒,寫完一場與世界和自己的對話。
我拉緊衣領(lǐng),迎著風走入城市。手中的《地球交響曲》悄然翻開,我寫下:
第七百三十八章,都柏林。
我來到圣三一學院,那座由英國伊麗莎白一世在1592年建立的學府,是愛爾蘭最古老、也最有靈魂的教育象征。
沿著青石鋪就的林蔭道走入圖書館,一道古老木門后便是那座“長廳”——數(shù)以萬計的書籍陳列于深棕色木架上,從地面一直堆疊到天花板,空氣中彌漫著紙張、皮革和靜默的氣味。
我仰頭望向高處那一排排列于頭頂?shù)奈淖?,那一瞬,我感到不再孤獨。每一個來到這座城市的人,都曾被某本書改變,而此刻,那些被抄寫、被禁、被朗誦的文字,像星辰般環(huán)繞在我四周。
一位老校工默默推著梯子,替換一本高處積塵的書,他說:“這些書不是為了被讀,而是為了被記得?!?/p>
我寫道:“都柏林不靠擴張獲取版圖,它靠一頁頁書頁,建起了一個國家的靈魂?!?/p>
都柏林的地圖不能只靠路徑,還得靠文學導航。尤其是在這座幾乎由喬伊斯塑形的城市。
我順著書中描繪的路徑,從馬拉河畔走到桑迪蒙特,從貝拉斯頓公園穿到西摩大街,每一條街都有一段《尤利西斯》的章節(jié)呼應(yīng)。腳步與文字重疊,記憶與現(xiàn)實交錯,我仿佛正在追逐主角布魯姆一天的心靈軌跡。
在喬伊斯雕像前,一位青年正朗讀著他書中的一段:“歷史是個夢魘,而我正在努力醒來?!?/p>
我站在他身旁低聲道:“也許旅行正是我們與夢魘搏斗的方式?!?/p>
他點頭笑了:“而都柏林,是我們醒來的那一頁。”
隨后我在一處街角咖啡館歇腳,菜單上的甜點竟以《芬尼根守靈夜》命名,店員說:“我們不是賣咖啡,是泡小說?!蔽胰滩蛔⌒Τ雎?,仿佛城市的每一處都藏著一行未完成的詩。
我隨后走入都柏林作家博物館,這是一棟樸素卻蘊含無限火花的喬治式建筑。館中陳列著喬伊斯、葉芝、肖伯納、貝克特、希尼等人的手稿、信件、舊打字機與草圖,他們每一個都曾用語言改變世界,但他們的骨灰,大多并未歸葬此地。
這是一種悲傷,也是一種力量。因為這座城市,始終孕育著“異鄉(xiāng)者的歸屬感”。
我在筆記中寫下:“都柏林的榮耀不在金箔建筑,而在每一位離開者身上鐫刻的家鄉(xiāng)之名?!?/p>
我繼續(xù)瀏覽,一位工作人員輕聲向我介紹館藏中最珍貴的展品——葉芝手書的詩稿,其中一頁用鉛筆圈起了“靜水之思”四個字,那是他晚年寫給弟弟的一段話。
我久久凝視,寫下:“最深的詩,未必為世人朗讀,而是為歸人低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