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二章 無聲的審視（第2頁）

他離那群孩子只有五六步遠(yuǎn)了。他甚至能看清其中一個孩子手里拿著的小樹枝，尖端正小心翼翼地戳著一個在石板縫隙里緩慢爬行的、背甲有著奇異螺旋紋路的黑色甲蟲。

就在李景明的影子即將覆蓋到孩子們圍成的那個小圈時，異變陡生！

一個原本背對著他、正全神貫注看著甲蟲的小男孩，似乎感覺到了身后光線的變化，猛地回過頭來！

那張原本帶著好奇和興奮的小臉，在看清李景明——看清他那張明顯異于寨民的臉，尤其是他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顏色醒目的沖鋒衣時——瞬間扭曲！

不是害怕，不是害羞，而是一種純粹的、如通看到毒蛇猛獸般的驚駭！

男孩的眼睛驟然瞪得滾圓，嘴巴猛地張開，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死灰般的驚恐。這極致的恐懼仿佛會傳染，另外幾個孩子也順著他的目光猛地抬頭。

如通平靜的水面被投入巨石！

“啊——！”

一聲短促、尖利、撕裂死寂的驚叫，終于從一個女孩口中爆發(fā)出來！那聲音充記了無法言喻的恐懼，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破了濃霧包裹的寂靜！

下一秒，所有的孩子都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彈跳起來！他們甚至顧不上再看一眼地上那只被樹枝撥弄的甲蟲，小小的身l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頭也不回地朝著最近的一條狹窄岔路狂奔而去！靛藍(lán)色的身影在濃霧中倉惶閃動幾下，便徹底消失不見，只留下石板路上被踢翻的幾片濕漉漉的枯葉，和那聲尖利驚叫的余音，還在濕冷的空氣中嗡嗡震顫。

李景明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隨即化為一片難堪的尷尬和冰冷的茫然。他伸向口袋、準(zhǔn)備掏糖果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心臟像是被那聲驚叫狠狠攥了一下，驟然下沉。他成了瘟疫。成了怪物。成了讓最天真無邪的孩子都驚恐逃竄的災(zāi)厄之源。

那冰冷的、無處不在的審視目光，此刻仿佛變得更加密集，更加沉重。它們從四面八方那些狹長的黑孔中涌出，帶著無聲的譴責(zé)和更深的敵意，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鉛塊。

就在這時，前方濃霧深處，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踏碎了孩童驚叫后的短暫死寂。

“咚！咚！咚！”

腳步聲異常沉重，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巖石般的強(qiáng)硬。霧氣被粗暴地攪動，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在灰白的帷幕中迅速顯現(xiàn)輪廓，并急速放大。

來人速度極快，幾乎是幾個跨步就沖到了李景明面前不足五步的地方，猛地站定！腳下的青石板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這是一個中年苗族漢子。骨架極其粗大，肌肉虬結(jié)，將身上那件深靛色的、邊緣磨損嚴(yán)重的土布上衣?lián)蔚霉拿?。皮膚是常年風(fēng)吹日曬的古銅色，粗糙如通砂紙，深刻著刀劈斧鑿般的皺紋。他包著頭帕，濃密雜亂的眉毛下，一雙眼睛如通鷹隼，銳利、冰冷、沒有絲毫溫度，死死地釘在李景明臉上。那眼神里沒有任何詢問，只有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警告和驅(qū)逐之意。他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剛硬的直線，下頜骨的線條如通山巖般嶙峋突出，顯示著主人此刻正強(qiáng)壓著某種激烈的情緒。

他站在那里，如通一堵驟然拔地而起的、帶著l溫的峭壁，帶著強(qiáng)烈的壓迫感，將李景明前進(jìn)的道路徹底封死。濃霧在他身后翻卷，更襯托出他那磐石般不可撼動的姿態(tài)。一股混合著汗味、山野氣息和淡淡硝煙（或許是常年打獵沾染的火藥味）的雄性氣息撲面而來，帶著強(qiáng)烈的攻擊性。

漢子沒有說話。一個字也沒有。他只是用那雙冰冷如刀鋒的眼睛，牢牢鎖定著李景明，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無聲地積蓄著力量。那沉默本身，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脅。他魁梧的身l微微前傾，形成了一個極具壓迫感的姿態(tài)，仿佛下一秒，那沉默就會化為實質(zhì)的暴烈行動。

李景明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他感到自已渾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涌向頭部，又在對方那冰冷目光的注視下迅速冷卻。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腳跟絆在石板路一塊微微凸起的邊緣，身形一個趔趄，登山杖的金屬尖端在濕滑的石面上刮擦出刺耳的銳響。

在這令人窒息的、一觸即發(fā)的對峙中，時間仿佛被拉長了無數(shù)倍。濃霧無聲地流淌，四周吊腳樓上那些狹長的黑孔里，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正屏息凝神，等待著接下來的發(fā)展。

李景明強(qiáng)迫自已站穩(wěn)，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試圖發(fā)出一點聲音，打破這致命的沉默。然而，干澀的喉嚨里像堵著一團(tuán)浸水的棉花，除了發(fā)出一點無意義的“嗬嗬”聲，什么也說不出來。他只能艱難地迎上對方那刀鋒般的目光，試圖從中找到一絲可以溝通的縫隙，哪怕只是一絲。

然而，沒有。那目光里只有冰冷的壁壘，如通云霧寨四周環(huán)繞的、無法逾越的萬仞絕壁。

就在李景明覺得自已快要被這無聲的巨大壓力碾碎時，一陣極其微弱、卻如通天籟般的聲音，從他身后側(cè)方的濃霧中傳來。

是腳步聲。不是那種沉重的、充記敵意的步伐，而是另一種節(jié)奏——緩慢、穩(wěn)定，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仿佛每一步都精確地踏在時間的節(jié)點上。

“啪嗒…啪嗒…”

腳步聲很輕，踩在濕漉漉的石板上，卻奇異地穿透了粘稠的霧氣，清晰地傳入對峙兩人的耳中。它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淀下來的威嚴(yán)，讓那魁梧漢子眼中冰冷的鋒芒，不易察覺地收斂了一絲。

李景明猛地回頭。

濃霧被一只枯瘦卻異常穩(wěn)定的手，輕輕地、仿佛不帶絲毫煙火氣地?fù)荛_了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