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的身影從廢墟中鉆出,工兵鏟在手中閃著寒光。王鐵栓悶哼一聲,立正敬禮應下,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令人心悸的戰(zhàn)意。
顧家生的目光掃過這群衣衫襤褸的士兵。四百多條漢子,能打響的槍不到兩百支,每人分到的子彈還不夠塞滿一個彈夾。手榴彈?全營湊在一起都數不滿兩只手。至于重武器,早就在羅店的炮火中化為了廢鐵。這樣的裝備,怕是連山里的土匪都要笑話。
"現在,"顧家生的聲音低沉而堅定,"開始整編部隊。"
隨著他的命令,原本死氣沉沉的營地突然活了過來。士兵們像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迅速在各自連長的帶領下列隊集合。金屬碰撞聲、皮靴踏地聲、此起彼伏的口令聲,在這片廢墟上奏響了一曲悲壯的戰(zhàn)歌。
顧家生將身體的重心倚在步槍上,粗糙的木制槍托抵著他掌心的老繭。遠處羅店方向的天空被硝煙染成暗紅色,像一塊浸透鮮血的破布。晚風裹挾著焦土與血腥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他的眼眶微微發(fā)澀。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在前世的那個時空里,此刻的羅店應該已經淪陷。日軍第三師團的鐵蹄會踏過這片焦土,沿著公路長驅直入。而第15集團軍的援軍,要等到明天,8月25日才會倉促趕到。屆時第11師和第67師將在付出慘重代價后,勉強奪回這座已成廢墟的小鎮(zhèn)。
但這僅僅是噩夢的開始。
接下來的兩個月里,羅店將成為一座血肉磨坊。國府軍與日軍在這片彈丸之地上反復拉鋸,每一道戰(zhàn)壕都填滿了尸體,每一寸土地都被炮火犁過無數遍。直到10月25日那個致命的轉折。大場失守,中央防線崩潰,南翔—江灣—大場這個鐵三角防御體系土崩瓦解。羅店守軍的側翼完全暴露,就像被剝去盔甲的戰(zhàn)士。最終,總裁不得不簽下那道痛徹心扉的命令:放棄淞滬,全軍撤至蘇州—福山防線(“吳福線”)。
可現在,歷史的長河在這里拐了個彎。
因為暫七十二師這支原本不存在的地方部隊的拼死抵抗,羅店依然飄揚著青天白日旗。第15集團軍的先頭部隊比預定時間提前了整整一天趕到戰(zhàn)場。而他這支只剩四百多人的殘部,此刻駐扎的位置,恰恰是前世記憶中第67師為全軍斷后的阻擊陣地。
顧家生不自覺地攥緊了步槍,金屬部件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壓痕。他突然想起小時候在江邊看過的蝴蝶,那么纖弱的生靈,扇動翅膀卻能掀起遠方的風暴?,F在,他就是那只蝴蝶。只是不知道這場風暴,最終會將他們帶向何方?
遠處的炮聲漸漸沉寂下來,暮色中的云層越壓越低,像一塊浸滿雨水的破棉絮。顧家生仰起頭,一滴冰涼的雨水恰好落在他的眉心,順著鼻梁緩緩滑下。
顧家生收回望向天際的目光,視線緩緩掃過正在整編的隊伍。四百多名衣衫襤褸的士兵在晚風中瑟縮著,像一片枯黃的蘆葦。他們中大多數人槍膛里只剩三五發(fā)子彈,有些人甚至只能握著空槍,腰間別著兩顆手榴彈就算是全部武裝。這樣的部隊,別說主動出擊,就是固守都成問題。
"傳令下去,"
他轉頭對身旁的顧小六說道:
"全營就地修筑防御工事。以磨坊廢墟為核心,構筑環(huán)形防御陣地。每個火力點都要形成交叉火力網,戰(zhàn)壕要挖成鋸齒狀。"
顧小六沉默了一下:
"四少爺,咱們不是應該。。。。。。"
"執(zhí)行命令。"
顧家生的聲音很輕,卻像鐵錘般砸在每個人心上。
命令像石子投入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漪。程遠第一個跳了起來,他臉上的硝煙還沒擦凈,活像個唱大花臉的:
"現在修工事?小鬼子還在羅店東邊打轉,咱們在這里修什么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