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是個中年漢子,正打著赤膊扇風,旁邊幾個小孩圍著水缸蹲著玩,嘰嘰喳喳笑個不停。
沒一會兒,那幾個孩子吵吵鬧鬧地跑開了,光著腳在黃塵里瘋跑,邊跑還邊唱著什么:“一船銀,寫雙賬,一本真,一本謊。
赤印郎,漕舟上,銀沒了,命也喪……”幾個官兵聽了不以為意,只當是尋常童趣,“唱得倒是押韻,哪里學來的?”“這幾日附近的孩子都在唱,聽說是從上京一個道士口中傳出來的,說是天機叻,孩子們只學了一半。
”中年漢子笑道,又給官兵捧出一大盤蜜瓜,“這瓜可甜了,官爺們慢用。
”官兵們邊吃邊笑,孩子們?nèi)栽谝慌猿?/p>
那調(diào)子一字一句,落在杜延慶耳中,卻像刀子般扎進心頭。
他原本合著眼養(yǎng)神,驟然睜開,眸光凌厲。
偏這時,那幾只一路跟著的烏鴉忽然炸了窩般大叫,撲棱著翅膀從樹枝上飛起,漢子也嫌晦氣,拿著苕帚去趕,烏鴉四處亂飛最后竟落在囚車上,漢子便不敢靠近。
烏鴉是不詳之兆。
杜延慶心想,此次設(shè)局計劃周密,怎么可能泄漏出去?可那童謠聽著分明像是有人早就知道他們的謀劃,故意放出的風聲。
小道消息尚可遮掩,可傳唱成謠,終會在天子的耳邊越傳越響。
赤印郎說的不就是紹成?崔晉說過會安排人護杜家老小,他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應(yīng)當不會背棄。
杜延慶強迫自己閉上眼,可掌心卻早已汗shi。
“不會有事的。
”他在心底反復(fù)低語。
風聲未歇黃塵迷眼,遠處天邊一線陰沉,暴雨將至。
杜延慶心跳得極重,仿佛那雨是沖著他杜家來的。
不知紹成躲在莊子里可還安好?此時通州城早已被雨幕籠罩。
街市上空無一人,地上的積水早沒過腳踝,街角積滿泥污,連野狗都不再游蕩。
灰蒙一片中,整座城似被死氣鎖住。
可與城中沉沉死寂不同,十里之外的莊子卻熱鬧得很。
雨聲被雅樂遮掩,杜紹成赤裸著上身,懶倚在軟榻上,一手持盞,一手攬著香肩,懷中女子輕笑柔語,嬌態(tài)百出。
“再飲一杯,少爺。
”女子捧盞貼近,嬌聲如燕。
杜紹成哧笑一聲,手掌順勢拍上那纖腰,“把爺伺候好了,賞銀少不了你的!”說著,他抓起一大把銀子扔出去,惹得眾人瘋搶。
舞姬笑如銀鈴,曲子越發(fā)輕快,不知哪家的官宦子弟也一并在座,舉杯交錯間皆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樣。
杜紹成仰頭飲盡杯中酒,眉眼輕浮:“你們說我爹是不是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