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將鳳凰燈小心放在車轅上,低聲對車夫吩咐了句“回府”,這才彎腰進入車廂。
車廂里很暗,只有車窗外透進來的燈火忽明忽暗地照著。
孟昭歡坐在角落,背對著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寂在她對面坐下,車廂里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他幾次三番想開口。
想說方才的話并非本意。
可借著窗外偶爾掠過的微光,可看著她仿佛睡去的側(cè)顏上,心道罷了,這樣也好,君臣之間,本就該如此涇渭分明。
孟昭歡其實沒睡著,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對面那道目光,帶著點遲疑,還有點她看不懂的復(fù)雜,在她身上流連不去。
心里那股憋悶的氣團左沖右突,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偷偷掀起眼皮,從肩膀的縫隙里看了他一眼。
他正靠在車壁上,闔著眼睛休息。
孟昭歡趕緊收回目光,心跳莫名快了幾拍。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暗罵自己:孟昭歡!你怎地這般沒出息!不過看他一眼,慌什么?!她重新閉上眼睛,把臉埋在膝蓋里,心里暗暗賭氣:再也不要理他了!車廂外的燈火漸漸稀疏,市井的喧鬧被遠遠拋在身后,只剩下單調(diào)的車輪滾動聲,伴著車廂里兩人沉默的呼吸,一路往公主府的方向去。
府門前,孟昭歡徑自入內(nèi),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候在門邊的大宮女采苓見自家公主面色如霜,而裴將軍緊隨其后,兩人之間彌漫的氣氛冷得幾乎能凝出水來,心頭猛地一沉。
她剛欲上前詢問,便被孟昭歡一記眼刀釘在了原地。
“備水,我要沐浴。
”她的聲音硬邦邦的,頭也不回地往寢殿走。
裴寂停在原地,頎長的身影在廊下燈籠的光暈里顯得有些孤寂。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手里的燈架堅韌的竹骨竟被他捏得發(fā)出細(xì)微的呻吟,微微變了形。
采苓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小將軍,殿下這是……”“沒事。
”裴寂打斷她,把燈架遞給旁邊的小廝,“看好殿下,別讓她再亂跑。
”說完,他轉(zhuǎn)身往自己的住處走。
寢殿內(nèi),孟昭歡把自己泡在浴桶里,熱水漫過肩頭,卻怎么也暖不了心底的涼。
她想起裴寂那句“圣命難違”,想起他那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砸在水面上,漾開一圈圈漣漪。
她原以為,經(jīng)過燈市這一路,他對她總會有那么點不一樣。
可到頭來,他還是把她當(dāng)成一個必須完成的差事,一個遲早要送去北狄的任務(wù)罷了。
“騙子……”她咬著唇,小聲罵了一句,“裴寂你這個大騙子……”眼淚落得更兇,混入溫?zé)岬脑∷?,咸澀一片?/p>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空蕩蕩的桌案上,那里還放著小廝剛剛送來的鳳凰燈,燈影里的光忽明忽暗,映著她此刻紛亂如麻的心緒。
這一夜的花燈,終究是白放了。
孟昭歡往水里縮了縮,壓抑的嗚咽聲,在氤氳的水汽里悶悶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