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非但沒有失落,反而滿懷欣喜,笑道:“先生,我其實一直在等這天?!?/p>
在這位國師面前,只要沒有其余臣子在側(cè),年輕皇帝一直執(zhí)學生禮。
這件事,根本不用那位皇太后提點。
崔瀺說道:“等到寶瓶洲大局底定,將來難免要交由翰林院,編撰各個藩屬國出身臣子的貳臣傳,忠臣傳,而且這絕非皇帝陛下在任之時可以水落石出,免得寒了廟堂人心,只能是繼任皇帝來做。這是寶瓶洲和大驪王朝的家事,陛下可以先思量一番,列出個章程,回頭我看看有無疏漏需要補充。修補人心,與修繕舊山河一般重要?!?/p>
說完這件事,崔瀺指向?qū)毱恐抟员钡谋本闾J洲,“看著如此幅員遼闊的一個北俱蘆洲,陛下作何感想?”
宋和答道:“相較以往,十分中空?!?/p>
一洲劍修,已經(jīng)浩浩蕩蕩去往倒懸山。
崔瀺點點頭,又說道:“勸陛下一句,大驪宋氏,永遠別想著染指別洲版圖,做不到的?!?/p>
宋和有些遺憾。
本以為這位大驪國師,自己的先生,野心會比自己想象中更大。
崔瀺笑道:“志大才疏,不也中空?!?/p>
宋和神色尷尬。
崔瀺指了指北俱蘆洲最南邊的骸骨灘,“要在披云山和骸骨灘之間,幫著兩洲搭建起一座長橋,陛下覺得應(yīng)該如何營造?”
宋和笑道:“靠神仙錢。”
崔瀺點頭,卻又問道:“真正的神仙錢源頭,從哪里來?”
宋和視線掃過那幅畫卷,望向比寶瓶洲更南端那個大洲,“注定支離破碎的桐葉洲?”
崔瀺既沒有點頭認可,也沒有搖頭否認,只是又問:“究其根本,如何掙錢花錢?”
宋和搖頭,問題太大。
崔瀺說道:“想明白了如何掙錢,是為了如何花錢,不然留在大驪國庫,意義何在?一家一戶的金山銀山,還能當飯吃?這就是大驪宋氏以一洲之地作為一國版圖后的自救之舉?!?/p>
崔瀺抬起雙袖,同時指向東寶瓶洲南北兩端的北俱蘆洲和桐葉洲,給出了他的答案,“如何從北俱蘆洲那邊規(guī)矩掙錢,是為了如何合情合理地補救桐葉洲破碎山河,這一進一出,大驪看似不掙錢,實則一直在積攢國力底蘊,同時又得了儒家文廟的點頭認可,不是我崔瀺,或是你皇帝宋和會做人,而是我大驪國策,真正契合儒家的禮儀規(guī)矩,成為了大勢所趨,如此一來,你宋和,我崔瀺,便是做得讓某些人不痛快了,對方哪怕還有本事能夠讓你我與大驪不痛快,文廟自有圣人冷眼旁觀,好教他們才一伸手,便要挨板子?!?/p>
崔瀺收起雙手,轉(zhuǎn)頭盯著宋和,這頭繡虎神色微冷,“與陛下說這些,可不是意味著陛下,就已經(jīng)比先帝更英明神武,而只是陛下運氣更好,皇帝當?shù)猛硪恍?,龍椅座位更高些,可是陛下也無需惱火,先前的功過得失,都是先帝的,以后的功勞大小,也該只是陛下一人的,陛下治國,根本無需跟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先帝較勁,若是認不清這點,我看我今日與陛下所說之言語,還是說得早了?!?/p>
宋和躬身作揖道:“先生教誨,學生謹記?!?/p>
崔瀺說道:“抹掉一些先帝的治國痕跡,先帝已死,新帝登基,又有何難?關(guān)尚書這些個老狐貍,只會笑話你這皇帝當?shù)眯?,其實都不用你宋和多說多做什么,再熬個幾年,老老少少的文臣武將,自然而然就會一個個聰明到讓人看不出蛛絲馬跡。當了大驪宋氏皇帝,志在一洲之地,國之四方皆大海,這已經(jīng)是那浩然天下的前無古人之舉,就該拿出一些與之匹配的帝王氣度。等到哪天前朝老臣子們,沒了我崔瀺落座在小朝會,依舊對你忠心耿耿,敬畏有加,那才是你宋和的真本事。若是再有一天,我崔瀺落座,也不敢再將你視為什么學生,那么宋和才算真正的千古一帝?!?/p>
崔瀺繼續(xù)說道:“兩事當然很難,但是陛下可以試試看。什么帝王心性難揣度,那都是術(shù),不可全無,卻不可為主。即便宋氏國祚終有斷絕一日,每逢后世史書寫大驪,關(guān)于宋和,依舊是當之無愧最濃墨重彩的一筆,想繞都繞不過去,不是贊譽最多,便是罵之最兇?!?/p>
最后崔瀺笑道:“接下來就要與陛下說一些兩洲謀劃和既有棋子,陛下終究是陛下,國師只會是國師。身為國師,出謀劃策是本分,身為君主,為國掌舵,更是職責所在?!?/p>
宋和微笑道:“國師請講,愿聞其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