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家與儒家,是支撐起山下王朝世道太平的兩大支柱,一旦某位受人崇敬的兵家修士,自己立身不正,那么此人的境界修為越高,廟堂地位越高,對于整個俗世王朝的沖擊,自然就會越大。在歷史上,前車之鑒,歷歷在目。得民心何其難,失民心何其易。雖然這句話是儒家圣人所言,但是兵家修士不乏飽讀詩書的儒將,對此深以為然。
少年興許是感受到氣氛的凝重,可是沒有急于辯駁,伸出手,手心輕輕覆蓋在耳朵上,牽扯到傷處,頓時齜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氣,緩了緩,收回手后,看著手心一灘血跡,說道:“那家伙叫陳平安,他爹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死了,那個男人生前是小鎮(zhèn)有名的窯工,手藝很好,人也老實,后來突然就暴斃了,尸體也沒找著,雖然我奶奶一直不愿意承認(rèn),但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閃電雷鳴的大雨夜里,我給打雷聲吵醒了,然后發(fā)現(xiàn)我奶奶沒在身邊,剛推開門縫,就看到我爹鬼鬼祟祟跑回來,又驚喜又害怕,很奇怪的樣子,我娘使勁拍打著我爹的后背,笑得合不攏嘴,高興壞了?!?/p>
少年下意識皺著眉頭,使勁去記憶那些兒時的慘淡畫面,“只有我奶奶沒說話,好像不太高興,反而對我爹一頓發(fā)火,‘你以為那孩子他爹死了,你就能有機(jī)會娶到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泥瓶巷那一支陳家,好幾輩人都是一根獨苗,你就不怕害了一個人,最后害得人家一家三口全活不下去?到時候這支陳家就這么斷子絕孫了,不怕遭到人家祖上陰神的報應(yīng)?退一萬步說,那女子的性情,你當(dāng)真不清楚,愿意改嫁給你?’我爹當(dāng)時就嬉皮笑臉,估計是覺得做也做了,很快就要拿到報酬,在自家人面前,就不惺惺作態(tài)假裝后悔愧疚了。我奶奶最后指著我娘的鼻子痛罵,我娘也不是好脾氣的,婆媳差點在正堂打了一架,我爹就是那種喜新厭舊的人,他那一輩的小鎮(zhèn)鄰居,都不喜歡他,那個時候他當(dāng)然幫著媳婦不幫老娘,最后我奶奶就坐在地上,狠狠捶xiong,一邊哭一邊對那塊匾額訴苦,說馬家招了這么個掃把星女人家進(jìn)家門,你們死不瞑目啊?!?/p>
男人順著少年的思路,問道:“你是想把虛無縹緲的善惡報應(yīng),上一輩人作下的孽,全部攏到自己身上,希望你奶奶和你爹娘能夠善終?”
馬苦玄咧嘴,“我對爹娘實在沒啥感情,只有奶奶放心不下,她又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真武山,說她這輩子是一定要葬在爺爺墳旁邊的,若是去了那啥不知道幾萬里之外的真武山,一來要勞煩我這個孫子搬個壇子回家一趟,二來她聽說人死之后,入土之前的陽間路,會走得極為坎坷,她說活著的時候已經(jīng)吃夠苦頭了,可不想死了之后還要吃苦?!?/p>
男人說道:“情有可原,但是占不住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p>
馬苦玄撇撇嘴,臉色冷漠,不搖頭不反駁,卻也不點頭不答應(yīng)。
男人笑了笑,在少年傷口上撒鹽道:“被同齡人按在地上揍的感覺如何?”
馬苦玄憤怒道:“如果不是那娘們偷偷給了他一把刀,我會輸給陳平安?!我從頭到尾,就只出了七分力氣!如果不是覺得要玩一下貓逮耗子……”
男人輕輕譏笑道:“玩貓抓耗子?得了吧,還不是想著以七分實力來打死陳平安外,同時還能讓那少女掉以輕心,一箭雙雕,想得倒是挺美。”
少年臉微紅,硬著脖子憤懣道:“你到底是誰師父?!”
男人哈哈大笑。
兩人重新上路走向小鎮(zhèn),少年問道:“比起那座正陽山,真武山是高還是低了?”
男人笑問道:“是想問真話還是假話?”
少年眼珠子一轉(zhuǎn),“假話呢?”
男人答道:“那就是差不多高。”
少年哀聲嘆氣,覺得自己真是遇人不淑,認(rèn)了兩個師父,一個莫名其妙橫死在小鎮(zhèn)騎龍巷,一個本事不大、規(guī)矩極多。
男人笑道:“正陽山在明面上,雖然是劍道根本之地,但是在東寶瓶洲修士的心目中,地位遠(yuǎn)遠(yuǎn)不如死敵風(fēng)雷園,所以正陽山不被視為一流宗門勢力,當(dāng)然,這只是明面上的假象,其實正陽山的底蘊(yùn)極深,只是當(dāng)年那樁恩怨發(fā)生后,風(fēng)雷園有一人的劍道造詣,遠(yuǎn)超同輩,過于驚才絕艷,使得正陽山不得不數(shù)百年忍辱負(fù)重……”
馬苦玄沒好氣道:“你不管怎么吹捧正陽山,也改變不了真武山不如正陽山的事實?!?/p>
男人笑道:“馬苦玄你想岔了,正陽山與我們真武山的差距,大概算是還隔著一座正陽山吧?!?/p>
少年愣了愣,聽出男人的言下之意后,隨即笑道:“這還差不多!”
男人提醒道:“宗門是宗門,自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