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愈發(fā)無奈,仰起頭望向蔚藍(lán)天空,片刻之后,收回視線,不知為何突然就滿臉笑容了,
“我之所以要這么麻煩,其實(shí)是有私心的,可能是因?yàn)槟銈儾凰阏嬲毴?,所以暫時還沒有這種感覺,我在得到那部拳譜之后,就一直有個感覺,說不出不怕你們笑話,就是每當(dāng)我與人對敵的時候,我只要覺得自己的道理,不管說不出口,只要覺得我是對的!那么我心底,就像有人在不斷告訴我,你這一次出拳,可以很快!”
接下來,三人仿佛都看到了一個陌生的陳平安。
只見這位來自泥瓶巷的貧苦少年,神采飛揚(yáng),雙拳緊握擱在膝蓋上,從未如此自信,“而且,我下一次出拳,一定可以更快!不管是誰站在我面前,我陳平安都可以出這一拳,不管是誰!”
林守一眼神癡癡,小聲呢喃道:“應(yīng)該不算習(xí)武走火入魔吧,挺正氣凜然的,還真有點(diǎn)像是先生在學(xué)塾……講述那些圣賢大道最精妙處的時候。”
李寶瓶正忙著思考先前那個問題。
陳平安已經(jīng)重新拿起柴刀,繼續(xù)給林守一制造小竹箱。
李槐有些神色恍惚,很久都沒有還魂回神。
先前那一刻的陳平安,讓這個孩子感到似曾相識。
李槐好像記起了小時候有一次,吵架本事天下無敵的娘親給人打了,給人撓得滿臉大花貓,在家里撒潑打滾,那個被街坊鄰居罵做窩囊廢的爹,就只是悶悶蹲在門檻那邊,他和姐姐李柳跟著娘親一起哭,娘親最后就說自己瞎了眼,才找了這個沒骨氣的男人,自己婆娘給人打了也放不出個屁。李槐他爹始終沒吭聲,氣得從小就跟娘更親近的李槐,跑到門口狠狠踹了那個家伙的后背兩腳,說以后再也不認(rèn)他這個爹了。后來他娘親哭累了,氣消了,就帶著兒子女兒去睡覺,扯著男人耳朵往門外一甩,說罰他今夜?jié)L院子里睡去,可是才關(guān)了門熄了燈,她便讓李槐去開門,把他爹喊回屋子睡覺。李槐不太情愿,可熬不過娘親催促,只得開了門,看到他爹依舊老老實(shí)實(shí)蹲在院子里,氣得李槐差點(diǎn)掉頭就走。
然后那一刻,身材矮小結(jié)實(shí)的男人緩緩站起身,“兒子,爹要連夜出山一趟,跟你娘親說一聲,很快就回家?!?/p>
不說這話還好,李槐再臭臉色,到底還是希望爹能夠回屋子睡個安穩(wěn)覺的,可這么躲著娘親和他們姐弟,還算男人嗎?結(jié)果一聽到這些膽小鬼才會講的喪氣話,李槐立即就氣得渾身顫抖,哭喊道:“什么兒子,我是你李二的爹!”
男人半點(diǎn)也不生氣,笑罵道:“臭小子,不愧是我李二的崽兒!”
那一刻,李槐有些癡呆,記憶中他爹是從來不會這么跟人說話,好像永遠(yuǎn)都低人一等,除了睡覺打呼跟打雷似的,就是個沒出息的悶葫蘆,哪怕到了他和姐姐李柳這里,也從來沒有半點(diǎn)一家之主的樣子,的的確確,就是個怕天怕地怕人怕鬼什么都怕的窩囊廢。
可是那天晚上,男人走的時候,大步離去,走得很雷厲風(fēng)行,很像是福祿街桃葉巷那邊的富貴老爺。
李槐當(dāng)時沒有多想,只是心懷僥幸,覺得有可能是去幫著娘親大半夜當(dāng)街罵人去了。
可第二天李槐就失望得很,把他娘親撓花臉的婦人一大家子,見著他們娘仨,依舊趾高氣昂,之后他爹很長一段時日都沒出現(xiàn),應(yīng)該是入山燒炭,賺錢養(yǎng)家糊口去了,所謂的“出山”,李槐覺得肯定是他爹的口誤。
不過回來的時候,男人仿佛開竅了,拎著一只肥膩燒雞回家,不但給他娘親買了一盒胭脂水粉,還給他和姐姐李柳都帶了禮物,娘親一手叉腰,一手點(diǎn)了他爹的眉心,說孬歸孬,算你李二還有點(diǎn)良心。在那之后,這個自家爹娘取名比誰都馬虎的李二,就又是那副“你來罵我啊,我還嘴一句算你本事,你來打我啊,打死我也算你本事”的孬樣了。
但是不知為何,隨著李槐的慢慢長大,那一夜在院子里,他爹“出山”之前的笑容,說話的語氣和走路的架勢,不但沒有越來越模糊,反而越來越清晰。
李槐突然說道:“陳平安,我們以后回到小鎮(zhèn),我請你去我家做客?!?/p>
陳平安疑惑道:“你爹娘和你姐姐,不都已經(jīng)離開小鎮(zhèn)了嗎?你之前說過,他們以后都不會回來了?!?/p>
才記起此事的李槐,驀然紅了眼睛,嘴唇顫抖,就要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