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事后猶然覺得不解氣,只恨那捕蛇人不是修行中人,否則非要讓他品嘗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所以水蛇能夠從頭到尾都隱忍不發(fā),面對那個婆婆媽媽的窮酸少年,青衣小童當(dāng)時沒有一個字的惡語相向,一直深入荒山野嶺,才開始釋放陰鷙殺機(jī),在老嫗眼中,已經(jīng)算是修心養(yǎng)性的功夫相當(dāng)不俗了。
老人搖搖頭,“你比那條小水蛇差了根骨,比起條小蟒更差了悟性和慧心,差得太遠(yuǎn)了?!?/p>
老嫗倉皇失色。
唯恐老人一個不開心,就將自己打殺了。
畢竟這一路相伴,不是沒有不開眼的同類,不愿接受約束,無一例外全部給老人出手擊斃,死后所有精元魂魄,根本無所遁形,全部被攫取融入古硯之中,淪為一層纖薄的“淡墨”而已。
老人感慨道:“大道之上,人人爭先,可一步慢步步慢,興許別人一直打瞌睡偷懶,還是境界一日千里,你沒日沒夜苦修,到頭來還是個廢物,修行就是如此無奈?!?/p>
老嫗趕緊亡羊補(bǔ)牢道:“老祖,那少年如此了不得?”
老人失笑道:“不是少年本身如何厲害,而是少年的領(lǐng)路人,太了不起。如果少年只是少年,不管他如何努力勤奮,武道境界仍然不會太高的,大概撐死了就是六境七境的樣子,僅此而已?!?/p>
走江化蛟,入海為龍,是蛟龍之屬夢寐以求的兩次大磨礪,在這個過程當(dāng)中,必然極其坎坷艱辛,必然血肉模糊不說,還要經(jīng)受住脫胎換骨的煎熬,之前境界攀升的蛻皮,是為小蛻,次數(shù)眾多,之后兩次,才會被譽(yù)為“大蛻”。
老人御風(fēng)而行,一步步走出山頂,老嫗只得現(xiàn)出真身才能跟隨,一條七八丈的赤練蛇在儒衫老人身邊搖頭晃尾。
老蛟笑道:“我不是說少年的道路一定是對,有可能是條通天登頂?shù)拇蟮?,也有可能是條沒有大前程的斷頭路,但話說回來,哪怕是條斷頭路,也絕對足夠讓那小水蛇化蛟了,只可惜身在福中不知福,自絕前路,怪不得老天爺不賞飯吃,只是賞了,自己沒本事端住飯碗罷了。”
赤練蛇口吐人言,“老祖修為艱深,早已看遍了山河變色,滄海桑田,眼光自然深遠(yuǎn),我們只需按照老祖宗的吩咐去做,就心滿意足,對我們而言,這已經(jīng)是一樁莫大的福緣?!?/p>
儒衫老人笑而不言。
其實還有很多話,老蛟沒有跟這條赤練蛇泄露天機(jī),甚至還故意說了些有違身份的言語。
那少年的武道天賦確實算不得出類拔萃,但是名叫陳平安的小家伙,老蛟絕不是像他所說的那樣“不起眼”,當(dāng)初在自家宅邸別業(yè),第一次見到那伙遠(yuǎn)游學(xué)子的時候,老蛟在家中以神通第一眼望去,陳平安是最后一個落入法眼的人,但是看著看著,老蛟就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圍繞著陳平安打轉(zhuǎn),不單單是言行舉止而已。
而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氣勢。
那次的雨夜之中,有豐神玉朗的白衣少年,背著小書箱的紅棉襖小姑娘,已經(jīng)走在修行路上的冷漠少年,根骨精彩的苗條少女,修為隱秘且一身龍氣更為隱晦的高大少年,虎頭虎腦的孩子。
分明最后才是手持柴刀、領(lǐng)頭帶路的草鞋少年,乍看之下,真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可是老蛟凝神望去一遍遍,卻看出了大不同尋常。
如眾星拱月,又如山峰朝拜大岳。
那個少年一頭當(dāng)先,好像在說你們放心尾隨其后便是了。
因為天大地大,我已經(jīng)一肩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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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回到武圣廟后,又恢復(fù)了嬉皮笑臉的德性,陳平安依舊以平常心待之。
起先青衣小童還有些擔(dān)心陳平安會反悔,將答應(yīng)自己的那兩顆蛇膽石給忽略不計了,試探了兩次,得到準(zhǔn)確答復(fù)后,青衣小童就有些如釋重負(fù),只是在那之后的相處過程當(dāng)中,哪怕陳平安沒有半點(diǎn)異樣,該砥礪武道就繼續(xù)讓他喂拳,該騎乘趕路就繼續(xù)讓他現(xiàn)出真身,對于他的撒潑打滾和無理取鬧,陳平安仍然是無可奈何,沒有半點(diǎn)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