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反而生出驚喜。
寧愿身受內(nèi)傷,震蕩神魂,陳平安依然強行提起一口新氣,手臂下沉,小雪錐的筆尖不斷移向那張書頁符紙。
你可以做點什么,但是必須保證不會將局勢變得更壞。
在黃庭國破敗寺廟前,那些鮮衣怒馬的年輕江湖兒女,為了他們心目中的古道熱腸,行俠仗義,差點壞了那幫正道練氣士的大事,差點讓那頭作祟多年的山野狐妖趁機逃脫。
這是好心辦壞事的前車之鑒。
若是這個前提能夠保證,陳平安覺得自己就必須做點什么。
在彩衣國胭脂郡的城隍廟,那位手腳系銀質(zhì)鈴鐺的郡守之女,同樣是出手相助,因為她的點到為止,每次出手相助,既是她的力所能及,又能夠幫助陳平安適當分擔壓力,這就很好。
同樣是渡船,一艘老龍城桂花島,一艘打醮山鯤船。
這座桂花島,是他好朋友范二及冠后會繼承的家業(yè)。
而那艘鯤船,曾經(jīng)有兩位朝夕相處的少女,名叫春水秋實,都是很好的姑娘,陳平安一直以為他們這么年輕的歲數(shù),不管是幾年幾十年后,不管是隔著千山萬水,離別之后總能重逢的。
陳平安不斷加重五指和手臂力道,呼吸吐納和劍氣十八停,迅猛流轉(zhuǎn),這一口在體內(nèi)勢如破竹的純粹真氣,必須既快且穩(wěn)。
氣穩(wěn)則神定,神定則符靈。
歸根結(jié)底,遙想當年,燒瓷拉坯也是一個穩(wěn),心穩(wěn)才能手穩(wěn)。
小雪錐的毫尖,終于緩緩觸及青色符紙。
由一小粒光點瞬間炸裂開來。
恰似海上生明月。
陳平安對此無動于衷,心神完全沉浸于那道斬鎖符,要在青色符紙上寫足八個字:作甚務甚,雨師敕令。
此時此刻的少年,盤腿而坐于小舟之中,渾然忘我。
對著一張古老書頁,陳平安手持毛筆,不像是什么純粹武夫,也不像是什么劍客,倒像是個在山水間抄書寫字的讀書郎。
這道符,成與不成,畫完之后再說。
就像那撼山拳,拳法到底高不高,先練完一百萬遍再看。
今天如果不做點什么,陳平安覺得對不起自己練的拳,學的劍,喝的酒,認識的那么多人。
大道之上
在陳平安提筆畫符的,桂葉陸續(xù)懸虛空停后,形成一個半圓形,籠罩住桂花島,之后桂葉瞬間燒成灰燼,煙消云散,只留下一團碧綠靈氣在原地,凝聚成一粒大小圓球,這些大如野栗的桂葉靈球之間,向四周衍生出去絲絲縷縷的幽綠絲線,相互牽引銜接。
海水洶涌,渡船如一葉扁舟,桂葉蘊含的靈氣相互聯(lián)結(jié),如同舟子使勁拋撒出去的一張大網(wǎng),只是這次“撒網(wǎng)”,不為捕魚,只為遮雨。
當海水砸在大網(wǎng)之上,浪花激蕩,但是沒有一滴水滲透大網(wǎng)落在桂花島,渡船僅是微微搖晃,而且當那棵祖宗桂呈現(xiàn)出枝葉急速生長的玄妙姿態(tài)后,山頂?shù)孛骈_裂,出現(xiàn)眾多溝壑,露出老桂樹盤曲的樹根。整座桂花島隨之開始緩緩上升,竟像是要頂住海水的沖擊,懸空御風,強行脫離蛟龍溝。
許多額頭生角的水虬,沖殺勢頭最兇,一條條落在那張大網(wǎng)上,以利爪撕扯那座桂葉大陣,或是以頭顱撞擊。
這類水虬,算是蛟龍之屬里的勛貴成員,與最早掌管五湖四海的真龍,關(guān)系相對親近,比起蛇鯉之流,天壤之別。只不過多了一個水字,就要比單個字稱呼的虬,比起這種名副其實的皇親國戚,還是要差上一截,水虬是上古大虬與海中青蛇交-媾的種類,故而又被稱為青虬,與喜好藏身于雄山峻嶺的白螭,一在深海一在陸地,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文人騷客的文章之中,更是游仙詩的???。
諸多蛟龍后裔尾隨其后,兇悍撞擊大網(wǎng),還施展天賦異稟的水術(shù)神通,一條條裹挾萬鈞海水,一起沖擊大網(wǎng)。
舟子老漢看到這一幕后,心疼不已,這可是桂夫人拼著一身來之不易的地仙道行,任由真身的根本元氣急劇損耗,在為所有人謀取一線生機。
待在島上的馬致應該已經(jīng)跟客人交涉,就是不知道能否眾志成城,一起合力渡過難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