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名為“斗量”的金黃養(yǎng)劍葫,確實裝了天底下最多酒水中的水,正是那東海之水,為此整座東海水面下降了數(shù)尺。
故而有個窮秀才都要忍不住嘖嘖稱奇,外加最后半句馬屁:小小葫蘆,可養(yǎng)千百蛟龍也,道祖善,大善,老善了。
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因為與老道人坐而論道,毀壞了蓮花洞天的好些荷葉,才說這句話討個巧。
中土神洲,那座被譽(yù)為儒家“斯文正宗”的文廟中,那些至今還高高矗立神臺上的泥像圣人們,肯定做不出這種事情,壞了人家東西,然后還要賣個乖耍無賴,可他這個神像被搬出文廟的老秀才,做得那叫一個自然而然,真是比白玉京內(nèi)的道家仙人們還自然了。
到了樓下,老板娘笑顏如花。
俊俏,有錢,氣質(zhì)還好,婦人越看陳平安越養(yǎng)眼。
陳平安要了一斤五年釀的小壇青梅酒,當(dāng)著老板娘的面倒入養(yǎng)劍葫。
在婦人眼中,養(yǎng)劍葫就只是個朱紅色酒葫蘆而已,摩挲得光可鑒人,不值錢,但一看就是最少兩代人的心愛之物,才會給用成了老物件。
婦人單手撐著腮幫,側(cè)過身坐在長條凳上,轉(zhuǎn)過頭望著倒酒時手很穩(wěn)的年輕人,她兩頰微紅,酒暈尚未褪去,笑問道:“公子用碗喝酒,不更省事?要是給你喝完了這一斤酒,不還得再往葫蘆里裝一次?”
不過哪怕如此,她還是自己拎了壺酒過來,自飲自酌,沒忘記捎來三碟子佐酒菜,當(dāng)然還有兩雙筷子。
陳平安笑道:“我也就這點酒量了,喝完就算,不用再裝。”
婦人笑道:“你那朋友的酒量是真好。”
陳平安有些汗顏,心想魏羨你好歹是一個開國皇帝,也太丟人現(xiàn)眼了些。
陳平安看似隨意問道:“姚家邊軍既然在邊關(guān)名聲這么大,老板娘可曾知道姚家如今有哪些大人物?”
婦人一挑眉頭,“呦,公子,你該不會是北晉國的諜子吧?”
陳平安指了指樓上,“有我這樣的諜子嗎?身邊帶著個這么會喝酒的朋友?還跟著個孩子?”
婦人點點頭,“倒也是,北晉國如果都是公子這樣的諜子,哪來這么多仗好打,早天下太平了。”
她有些喝高了,伸長胳膊,夾了兩次也沒能夾住一盤碟子里的醬肉,陳平安輕輕將碟子推過去些,她嫵媚瞥了眼,干脆放下筷子,“與你說些也無妨,好教你們這些南邊蠻子,曉得我們大泉邊軍的厲害。”
她打了個酒嗝,沒覺得有什么難為情,“那位半輩子都在馬背上的姚老將軍,是咱們大泉的征字頭大將軍之一,膝下有三兒兩女,可惜兒子死了兩個,女兒死了一個。年紀(jì)最小的女兒,嫁去了京城,難得的好人家,都說是天作之合,神仙姻緣。孫子孫女一大把,最有出息的,有兩個,孫子叫姚仙之,聽說十歲就入伍了,孫女叫姚嶺之,更了不得,習(xí)武天賦好到整個邊境都聽說了。”
陳平安好奇道:“怎么都以‘之’字結(jié)尾?”
婦人笑道:“之字輩嘛?!?/p>
陳平安愈發(fā)疑惑,“定輩分那個字,不應(yīng)該在中間嗎?難道你們大泉不一樣?”
婦人沒好氣道:“我哪曉得那富貴姚家的祖宗規(guī)矩,還不許有錢人有點怪癖???”
陳平安試探性問道:“姚家鐵騎名聲這么大,在你們大泉肯定有不少眼紅的人吧?”
婦人白了一眼,“你問我,我問誰去?問皇帝陛下?。俊?/p>
她自顧自笑了起來,媚態(tài)橫生,“那也得皇帝老兒瞧得上我的姿色,納我入宮,歲數(shù)大就大了,好歹是當(dāng)皇帝的,說不定床架子都是金子做的……”